倘若怕死,便不会在这里了!
少与她废话!
沈棠明白被康国用心理战折磨这么多天还能坚守下来的,无一不是意志顽强,或者说顽固执拗之辈。死亡对他们而言是可以坦然拥抱的存在,而非让他们畏惧躲避之物。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几个回合,沈棠便叫二人见了阎王。
两具无头尸体倒在各自头颅不远处,污血覆面,分不清敌我的脚步从眼前掠过,这也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感知。战场混乱,即便是沈棠这样的实力也无法顺利施展。
只能仗着身法走位,尽可能将视线范围出现的敌人一一斩杀。周遭全是喊杀声、兵器撞击声、惨叫声、爆炸声……不多时,她发现了康时。这会儿也顾不上他瘟不瘟了。
季寿!
她的心脏差点儿悬吊到了嗓子眼儿。
视线之中,康时手中握着一把陌生制式大刀,原先佩戴腰间的佩剑不见了踪影,只剩剑鞘尚在。他浑身浴血,双手持刀侧身避开偷袭,刀锋斜劈砍中对方脖颈,用力往前一推,狠狠一抹。顿时,温热鲜血从伤口喷涌,将沾满血浆的衣衫又染上一层污浊色。
康时注意力集中,根本没注意到沈棠。
他砍下这刀,单手甩开手中已经卷边豁口大刀,另一只手从敌人手中夺过对方的大刀。平日还算儒雅温和的面上布满森冷杀气!沈棠飞身杀到他身边,将威胁清理干净。
季寿,你可还好?
沈棠扼住康时胳膊。
掌心下的布料已经吸满了血,她这么一掐就淌下缕缕鲜血,康时也跟着到抽冷气。
沈棠第一个问题:你受伤了?
第二个问题:你怎么跑到这里?
文心文士身边都有专人保护,哪怕是康时褚曜这样喜欢冲前线的,护卫也会随时注意他们安全,不可能让孱弱文士抽刀跟人拼白刃。康时遗失的佩剑,多半是杀报废了。
再看他现在的状态——
不啻于落入豺狼包围圈的绵羊。
康时抹了一把影响视线的血,认出是沈棠,紧绷如岩石的肌肉松缓几分:方才足有千余敌兵落到我附近,护卫被乱军冲散。要不是文士能跑,时怕是见不到主公了。
沈棠精准提炼一下关键消息。
简单来说就是太倒霉了。
她又气又怒又想笑:平日让你少用花呗,少用分期,少搞网贷,你就是不听!
康时冤枉:这话从何说起?
什么花呗分期网贷,他不懂。
沈棠眼皮狠狠跳了跳。
乱军之中,她也不好将康时撇给别人保护,那跟谋害自己人有什么区别?沈棠舌头抵着牙齿,吹了一声嘹亮口哨。在附近横冲直撞、战马践踏的摩托听到指令立刻赶来。
沈棠单手将康时丢上摩托的骡背。
抱紧摩托!跟上!
康时手忙脚乱俯身,双手抱紧摩托脖子:主上,图南那块也失散联络不上了。
宁燕跟他凑得太近被拖累了。
但凡敌人落点没那么近,康时等人所在地区也不会那么快被冲垮,士兵想摆开阵势都来不及。沈棠听到这话,眼皮跳得更厉害。
无奈道:摩托,带季寿去安全地方。
单手持刀杀出一条路,另一手掐诀召唤出青鸟:去,找公肃,让他支援图南。
文心文士再有自保能力也可能被混战误伤,导致阵亡。若收官之战折损宁燕,沈棠哭都没地方哭——盟军残部有奇袭优势,康国这边又自带康时的debuff,导致刚开战己方指挥中心就被敌人精准降落轰击。万幸,康国这边还有秦礼这根万能的定海神针。
只要他在,任何混战都不能让康国兵马变成无法策应配合的散沙——稳定军心,稳定局面,稳住阵脚,不过是时间问题。秦礼跟康时不在一起,倒是免了一回无妄之灾。
靠着文士之道妙用,秦礼所在地区是整个战场最安全的位置,开战之后只有零星一些敌人,刚落地就被士兵斩杀。他一收到沈棠青鸟传信,仔细去找寻宁燕目前的位置。
宁侍中这是去哪里了?
文士之道显示宁燕正在往战场边缘赶。
她身边并无自己人随行保护。
秦礼现在还要专心负责指挥调度,无法一对一联络宁燕,再加上宁燕的活动范围即将离开文士之道范围,他只能选择放飞青鸟。
青鸟刚振翅飞上云霄,秦礼又有了发现。
有人比他更快调拨人手。
宁侍中——
一队兵马从后方飞驰而来。
宁燕这会儿的样子不比康时干净到哪里去,唯独腰间佩剑还在,手中握着不知从何人手中夺来的大刀。听到后方呼唤,她胯下战马速度未减,仍在狭长小道飞驰。那队人马快马加鞭赶上:宁侍中,吾等是吕将军名下。
宁燕道:我知道。
吕将军派遣吾等保护侍中。
宁燕言简意赅:跟上,闭嘴!
山谷中的劲风拍在她脸上,加速鲜血干涸,黏糊糊令人不舒服。宁燕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兀自纵马追赶什么。蓦地,她眸色瞬间一寒,两侧护卫也感觉到了危机。其中一名护卫一蹬马背,在山体借了两回力,手中长枪刺出十数道枪影,尽数倾泻山壁之上。
密集爆炸声接连响起。
紧跟着便是一声声惨叫声。
此处有敌人埋伏!
轰隆隆,轰隆隆——
爆炸震落碎石。
宁燕躲也不躲,单手掐诀挥出文气屏障阻拦碎石片刻,胯下战马加速从落石地带飞驰穿过。她点了实力较强的两人负责断后,清理暗中埋伏:全速行军,不要停留!
这些护卫并不知宁燕要去哪里。
不过吕将军的命令是不惜代价保护好侍中,他们自然不敢懈怠。这条山道狭长,极其适合埋伏,但怪异的是埋伏兵力不多。冲过一开始的埋伏地区,剩下一段路很安全。
宁燕却不敢松懈:别掉以轻心。
她胯下的战马并不是武者用武气所化,而是有血肉之躯的活马,还是宁燕从盟军残部手中抢过来的。这么长时间急速奔袭,战马也有些吃不消,不慎被出口伏兵绊倒,重重栽倒在地,脖颈处传来清晰的断骨之声。宁燕滚地起身,打出一道言灵,护住周身要害。
果然没找错!
紧跟而来的护卫将伏兵诛杀。
宁燕视线落向山壁掩映间的洞口。
她从地上捡起伏兵身上的素布,随手往刀身一抹,露出过度劈砍有些卷刃的刀身。
跟上!
说罢,抬手将一道言灵灌注地上尸体。
而后起身,脚步坚定走进山洞。
这个山洞有着清晰的人工开凿痕迹。
道路错综复杂,蜿蜒曲折,最大能容纳一名成年体型武者通过。普通人来这里转两圈就找不到方向,宁燕却像是知道正确道路,每一个路口选择都毫无迟疑。一众护卫警惕握刀,生怕哪里会突然钻出早已埋伏的敌人……
终于,宁燕停下了脚步。
脚步骤停,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宁燕道:又见面了。
石道尽头是一处极其宽敞的山洞,洞内中央位置立着一人。观身形,此人应该是一名高挑女子。怪的是她发丝雪白,而脊背笔挺,毫无老妪年迈姿态。几名护卫接连上前挡在女子与侍中之间,警惕戒备对方。白发女子离他们足有数丈,这个距离不难听到宁燕的话,但她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转身露出一张面无人色的俏脸,嫌弃道:怎么又是你?
宁燕道:你似乎不想看到我?
白发女人自然就是没在战场露面的梅梦。
身披缟素,手持出鞘长剑,脚下画满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而她站在纹路正中央。
梅梦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上次留了个后手。
梅梦想不起宁燕口中的“上次”是哪一回,只是震惊对方在自己身上下了能追踪的言灵,而自己浑然不觉。她了然点点头,语气平和且温柔,光听她音调还以为是跟友人倾诉:原来如此,是我不察。不过,能让一国侍中来送在下一程,倒是莫大荣光,三生有幸。
宁燕将刀丢给护卫,拔出腰间佩剑。
梅梦哂笑道:侍中的剑术,我是不如,但想取走我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侍中作为沈君肱骨重臣,万千女子表率,位高权重,人前风光……想来你无甚憾事。
宁燕迈开步子,便有一道文字屏障浮现挡住她的去路。她抬头看向文字屏障串联的方向,隐约明白梅梦为何可以不在前线。视线转向梅梦左手手腕,此处果然包着素布。
怎会没有憾事?
宁燕此生最大憾事就是看着宴安赴死。
其次便是几次三番让梅梦逃脱。
梅梦赤着脚在血色纹路上走了两步,左手手腕溢出的血仍在滴答。她脚下的土地似乎是“活”的,贪婪吸收每一滴来自梅梦身体的血。
听到宁燕回答,她飒然轻笑两声。
右手三尺青峰横在颈间。
宁侍中亲自追来,想来对梅某这条性命相当感兴趣。她冲倏忽变脸的宁燕露出一抹狡黠灵动的笑,恍惚之间有少女时的纯粹,只可惜,我这人见不得旁人圆满。
她微微偏首,用冰凉的脸轻贴更冷的剑。
缱绻温柔的动作仿佛孩童在母亲怀中撒娇,宁燕已经听出梅梦话中的意思,原先还算平静的心态瞬间破防,下令将屏障破开。梅梦欠她一条命,这条命非得她亲自索要!
梅梦下一句话让宁燕更加惊悚。
可惜,来的人不是她或他。也罢,侍中这般龙凤愿与我长眠,我也不算孤独。
言尽,横剑自刎。
鲜血喷出瞬间,脚下血纹躁动。
不,是整座山都在摇晃。
密集爆炸从上方传来,震动一路波及地面。人工临时穿凿的洞窟本就不稳定,在这样的动静之下,无数裂痕在山壁蔓延,眼看着就要崩塌。梅梦视线穿过落石,她想在宁燕脸上看到惊慌懊悔,然而二人视线交汇,梅梦在对方眼中只读到了稳操胜券的冷静。
利剑刎开喉管,疯狂流失的鲜血让梅梦意识混沌,地面的摇晃让重心本就虚浮的她再也稳不住身形,屈膝倒地,任由鲜血被身下血纹吞噬。吞噬的是血,也是她的生机。
至于外头的战况——
那已经不在她掌控范围了。
骤然间,天地变换。
烈阳从狭窄山体缝隙投下一线天光。
有人单手粗暴将她甩上马背。
移花接木!
宁燕发动提前一步准备的言灵,率众安全脱困,顺手捞走梅梦。爆炸动静太大,附近两座山都在崩塌陷落。幸好,沿路没什么敌人设伏,一众护卫也不用束手束脚。放弃战马,利用言灵就能灵活穿梭乱石之中。不过十几个呼吸,爆炸中心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
宁燕这才想起梅梦。
手指探了探鼻息,又摸了脉搏。
已经死了?她丹府文气尽数枯竭又失了这么多血,喉管割裂,确实活不下来。
侍中,此人还带回去吗?
宁燕看着对方脖间伤口,咬牙切齿。
带回去!
梅梦自尽而不是她杀,实在叫她不痛快。
还有,梅梦刚才说的她或他又指的谁?其中一人必是吕绝,另一人会是主上?
宁燕回去的时候,混战已进入尾声。
遍地尸体,不时能看到浑身浴血的康国士兵弯腰辨认尸体,看到敌人就用长矛给对方补刀,确信对方死得不能再死。宁燕安全归来,沈棠着实松了口气:回来就好。
主上,我带回了梅惊鹤尸体。
赶来禀告的吕绝被瞬间抽干力气,脚下踉跄,险些将伸手搀扶他的亲卫也拖累了。
什么?
沈棠也道:什么?
这时候,帐外传来一阵喧闹。
隐约还能听到是寥嘉着急的催促。
快来,快来——
寥嘉连拖带拽将方衍拽了过来,他顾不上跟沈棠见礼,也顾不上解释自己何时跑来这里,只是冲方衍催促:快,她心脉尚在!
方衍眼神询问沈棠。
沈棠看看寥嘉,点头:治!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第一次是杀人,亲手布局,捧起‘窃国成功的乱臣贼子’,再将其诛杀,以达到匡扶法理目的。第二次自杀,杀的就是乱法的“自己”。寥嘉这些年一直没机会也是正常的。:23us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