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十一假期过后,该上学的上学了,该上班的也上班了,不过除了上班摸鱼,林朝阳最近又握起了笔,写的正是前两天讲给李拓和冯济才的那个故事。
故事的脉络和细节已经在林朝阳心里了,不过因为是要写梵高,要写到十九世纪的欧洲,他对那个时期的欧洲并不了解,所以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用来查阅当时的资料。
这时候在图书馆工作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作为如今国内硬件条件最好、图书收藏数量最多的图书馆之一,燕大图书馆的藏书给林朝阳的创作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周六晚上,林朝阳夫妻俩回陶家吃饭。
陶玉成说起了燕京城里最近比较热闹的新闻,《今天》被取缔,第二届星星画展,还有最近刚刚发的全国第一张个体经营营业执照。
十一期间,燕京城老百姓最关注的新闻莫过于在9月30日东城区开了一家悦宾餐馆。
这是燕京城里第一家获得了政府发放营业执照的個体餐馆,也是全国第一家,《燕京日报》特地进行了报道。
所有人都明白,悦宾餐馆是改革开放政策在燕京落地的重要标志性成果,因而老百姓们也都对这家餐馆有着浓厚的兴趣。
据说悦宾餐馆开业当天,看热闹的人比食客多了几十倍,将餐馆原本不大的门脸围的水泄不通。
“爸,明天咱们进城也去悦宾吃顿饭吧,咱们也体验体验私人开的餐馆。”陶玉成建议道。
本来陶父对于吃吃喝喝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一般陶家人进城改善生活要么是碰上了节假日,要么是家里有喜事。
但陶父觉得悦宾餐馆的出现是有着历史意义的,他愉快的说道:“好,明天大家一起去,我请客!”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汇合一起进城,想到要去的悦宾餐馆,陶玉墨这个大学生有股见证历史的骄傲。
可等到了东城的翠花胡同,她的表情写满了失望。
“就这么点儿地方啊?”
眼前的悦宾餐馆,门脸也就两米见宽,红色的门头上挂着“悦宾”二字。灰墙窄门,那门甚至无法容纳两个人并排进出。
“你还以为能是新侨饭店那种门面?”陶玉成调侃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陶父念了一句,施施然走进了饭店。一家人见状,也跟上了脚步。
结果大部队刚走到一半,就被堵了回来。
原来是悦宾餐馆内部地方小,总共只有四桌餐位,这会儿已经坐满了食客。
屋内空间狭小,连站着等位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出来。
而且老板娘还说,在他们前面还有两桌客人等着。
一家九口人犯不着都在这里等着,陶父让陶玉成夫妻俩在这里等着,他趁着这会儿没事带着剩下的家人逛起了胡同。
翠花胡同东起王府井大街,西至东黄城根大街,因过去给王府种花的花房而得名,跟上酸菜的那个翠花没什么关系。
胡同紧西边,能看见一座悬挂着“翠园”匾额的深宅大院,陶父说那是晚清大学士瑞麟的私家花园,现在变成了民盟的办公地。
三十年前还没有朗润湖公寓的时候,稷羡临曾经住过这里,他还到这里来拜访过两回。
“这院子不好,看着重楼复阁、回廊盘曲、庭院错落,但人气一直不旺,阴气森森。”
一路走过胡同,几户高门大院如今都成了公家的办公地。院里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不少都伸出了院墙,遮天蔽日,夏天的时候倒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胡同东口有个卖冰棍儿的老太太,胡同里没什么人,老太太安静的坐那等待顾客,见一家人带着孩子,立刻便喊了起来。
“冰棍儿!冰棍儿!奶油大冰棍儿五分钱一根儿!”
陶希文兄弟俩一听见老老太太的叫卖声,就跟猪八戒碰见了蜘蛛精一样,迈不开腿儿了。
“等会得吃饭,等吃完饭再给你们买。”陶母说了一句。
兄弟俩看着老太太的摊位,咽着口水点了点头。
闲庭信步的逛了一会儿,陶玉成便来招呼大家回悦宾餐馆吃饭。
悦宾餐馆就四张餐桌,每张餐桌本来是配了四把椅子,因为陶家人口太多,老板两口子特地又腾了几把椅子过来。
桌子不大,椅子很多,就餐空间一下子逼仄起来。
好在一家人来吃饭图的不是用餐环境,而是想亲身体验一把改革开放的具体成果。
别的不说,老板两口子的服务态度可比国营饭店好多了,说话办事也利索,有问必答,服务态度热情周到。
菜肴口味吃着也不错,特别是蒜泥肘子的味道很惊艳,皮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菜量也比一般的国营饭店大了不少,突出一个经济实惠,难怪生意兴隆。
吃完饭结账,不算粮票总共花了6块9毛钱。
陶玉成说道:“燕京城的馆子要都像他们家这样就好了,经济实惠,服务态度还好!”
“方便你出去吃吃喝喝是吧?”陶玉墨挖苦道。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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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玉成呵斥了妹妹一句,可惜毫无威慑力。
陶希文兄弟俩一直惦记着胡同东口的奶油大冰棍儿,出了餐馆便拽着陶母往那边冲。
一家人用餐不到一个小时,悦宾餐馆的食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人流就没断过。
出了餐馆,陶父感叹道:“个体经济确实有其独特的优越性,以后的变化恐怕会越来越大啊!”
“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样的变化大家都欢迎。”林朝阳说道。
一家人吃完了饭,在燕京城闲逛了一会儿,各自分开,林朝阳夫妻俩跑到王府井百货看起了电视机。
刚搬家那阵儿,夫妻俩手头钱不宽裕,没添置什么家具、家电,就入夏的时候弄了台洗衣机。
现在两人的积蓄已经突破了五位数,给家里添置点家具家电毫无压力。
在现如今的国内,找不到几家比王府井百货商品种类更全的百货商店了,夫妻俩在王府井转了一圈,北方各省份的电视牌子这里都能看得见,价格也不尽相同,有高有低。
“诶,你说买哪个牌子好?”陶玉书问林朝阳。
“我看都差不多。”
他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陶玉书正纠结的时候,就听见旁边两个大姨在聊天。
“不着急买。我儿子那女朋友说了,她们厂子引进的日本的那个叫什么说你的生产线,能做出来彩色的电视。”
“彩色的?那得多贵啊?我们局里局长家就有一台进口的彩电,说是花了快两千块钱。”
“他们卖的贵那不是因为以前咱们国内没有吗?现在咱们自己能生产了,那不就便宜了吗?信我的,伱先别买。等明年的,买个彩色的。到时候你儿子结婚,那面子给你挣的足足的!”
陶玉书竖着耳朵听完两个大姨的对话,拉着林朝阳就往外走。
“不看了?”
“不看了,人家不说了吗?明年能出彩电,到时候买个彩电。”
“明年是明年的,你今年不看了?”
“那也不能买个电视一年就淘汰了吧?不着急,反正也不是必须要看。彩色电视,效果应该跟看电影差不多吧?”
陶玉书有些憧憬的问,这年头绝大部分电视都是黑白的,老百姓只有看电影时才能看到彩色的画面,对于彩电的想象自然也就会联想到电影的画面上。
这年头电视画面可不保真,林朝阳回道:“没有电影那么清晰,但肯定比黑白的强。”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废话,要是还不如黑白的,买它干嘛?”
又过了两天,图书馆到了一批新刊物,林朝阳想率先去尝个鲜,在一堆杂志里翻了翻,发现有个杂志名字既熟悉又陌生。
《燕京文学》?
这是改名了?
林朝阳最近没有跟《燕京文艺》的编辑们联系,冷不丁看到《燕京文艺》变成《燕京文学》还有些惊讶。
刊物名字中有“文艺”二字,代表的是综合期刊,能够涵盖的内容更广,就好比《燕京文艺》之前发林朝阳的《天下第一楼》剧本,发评论文章,发艺术谈等等类型的文艺作品。
但改成“文学”,无疑是加重了期刊的文学属性。
这两年国内的文学发展进步很大,这样的改变也算是顺应了时代的变化和需求。
快一年没有拿到林朝阳的新作品,《燕京文学》的发展依旧良好。
作为改名后的第一期刊物,《燕京文学》这次放了个大招,做了一期专号。
林朝阳看了一眼目录,为了这次的专号,《燕京文学》应该没少花心思。
李国文、母国政、丛维熙、张洁……一期刊物上难得看到这么多如今文坛颇具名声的作家的作品集合在一起。
而在这其中最扎眼的莫过于汪曾琪的名字,以及他的经典短篇《受戒》。
说起来,给这一期《燕京文学》供稿的作家当中,现如今名气最大的应该是丛维熙。
去年年初《收获》复刊,他的一部《大墙下的红玉兰》在国内文学界掀起了一阵热议。
而汪曾琪现在在读者当中的名气,可能还比不过张洁这样的年轻人。
不过林朝阳知道,这种情况很快就将随着这一期《燕京文学》的热销而被彻底改变。
一篇《受戒》,让汪曾琪这个文坛老将在短时间内成为文坛的当红炸子鸡,自此之后一路高歌猛进,成为八九十年代中国文坛影响力最大的作家之一。
汪曾琪以短篇和散文见长,八十年代可以说是国内短篇发展的黄金时代,一个作家可以凭一篇几千上万字的短篇便红遍文坛,成为万千读者的偶像,这在后世的文坛是不可想象的。
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各类文学杂志的蓬勃发展,另外还有全国优秀短篇奖这个全国性奖项的大力助推。
翻着这一期的杂志,林朝阳突然意识到,在七十年代最后一年的最后几个月里,当代文学正在积蓄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股力量里有着文学创作者压抑已久的创作热情,有着读者们不可抑制的喜爱,也有着办刊者们重塑文学边界的野望。
当代文学正带着这股强大的力量,在即将到来的八十年代里狂飙突进,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