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债主上门(1 / 1)

:债主上门

浮梁的兰花醉,大鄣山的云雾茶,闻名天下的。大周的茶叶,十之三、四是出自这两个地方。

洛家祖籍大鄣山,祖上传下来三处茶园,大鄣山两个山头,浮梁一个山头。

照理月前茶园那边就该把钱款送来了,只因家中治丧,所以延宕至令。现下丧事已过,正好和头季稻的田租一起送来。

洛尘香且不急着收租,反倒是唤了叶思明、叶思宗两个来细问——这二人不沾亲、不带故,还差着辈份,偏名字取得亲兄弟似的。叶思明自小就长在洛家,名字还是

洛开平取的。叶思宗则是早年从漠北随着游兵散勇一路逃难来的,被洛开平收留。他脸上有道从左额头划下来的刀伤,又身无长物,一直也说不上媳妇。后来娶了太太了陪嫁丫头采珍。

洛尘香一落地,因着母亲体虚喂养不了,采珍呢刚养下个女儿,奶水足,两个孩子便放在一起喂养。也因这个原故,两口子便一直留在了洛家,算是佣工。

洛家的各项进项,都是他二人照料,洛尘香即问,自是一丝不落的一一道来。又将去年和近年的账本都搬出来给她验看。

洛尘香不看犹可,一看之下,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她满以为洛家这等世代耕读的人家,不说有多大的富贵,家里至少也能有个三两万的积蓄,可这账上非但没一文钱,还欠着外债。

“这账……”洛尘香张了张嘴,都不知怎么往下问。

叶思明无奈叹道:“咱们老爷的脾气,小姐还不知道。成天就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田庄、茶园的进项多多少少总不计较,有几回咱们看着实在是不像,与底下管事争几句,老爷反还拦着。因此,这些年的租钱竟是随着佃户们给的。堪堪也就够家里的花销。旧年春起老爷病了,一年下来,请大夫吃药就去了两千来贯。办丧事去了三千多贯,小姐办户籍又费了近五千。大半年的工夫零零总总的竟花了一万。石工、寿材铺这两注的钱,还要等着租子上来才得呢。”

“老叶叔,你怎……”洛尘香本想问他家里困难成这样,怎么不来和自己说。看着他拧成结的眉头,陡想起自己叫他拿钱时撂得狠话,面上一讪,终究是自己想当然了,便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只取了旧年的账本来看,越看越是纳闷,“咱们三处茶园的一年的进项,怎么和五六百亩地的佃钱差不多呢?”

叶思明年岁大了,顾不了许多,所以茶园的事都是叶思宗在管,听得洛尘香发问,便回道:“大鄣山、浮梁县都是有名茶乡,每年一开春各地茶商就在县城里侯着,茶一上市就装船运走。所以,到底价钱怎么样,咱们竟是一点不知道的。头几年,新茶下山的时候,我也曾往大鄣山县城去盯着,盯一回就好一回。可旧年老爷一开春就病了,家里事多,顾不上。这账就又由得他们信口胡说了。”

洛尘香边听边看,又用扇柄指着另一笔进项问道:“咱们家在东城大街还间米铺?”

虽然她从未见这洛开平,可就旁人的言谈间听来,绝不是个做买卖的人。

因此,在账上看到还有店铺,甚是惊诧。

叶思明回道:“那间铺子是太太的陪嫁。空了好些年。头几年三老太爷寻到老爷,说白空着也可惜不如开个米铺,也不用租钱,只当老爷入伙。因着咱们这里是早晚两季稻,所以定了半年分一回账。咱们四、三老太爷六。只是老爷、太太都不理论,三老太爷送多少来,咱们收多少就是了。或不送来,老爷不好意思去问,过去也就罢了。前年起老爷身子渐不好,哪里顾得上那些,竟再没送来过。”

洛尘香冷嗤了一笑,话还未出口,外边陡传来吵嚷之声。

洛宅虽是三进的院落,其实占地不大,算上西跨院的小园子,统共也就五、六亩地大小。故此前边一嚷,洛尘香在内宅就听得分明,她蹙起了柳叶眉,正要着乳母出去问一问,老叶妈已三步并两步地赶进,嘴里叫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瞎混说什么!”叶思明厉声喝住自家的婆娘,沉脸教训,“几多岁的人了,还是这样慌里慌张的。”

虽是做了一辈子的夫妻,老头子一放下脸,老叶妈就瑟瑟缩缩地不敢吭声,还是叶思宗媳妇倒了盅茶来,圆场道:“婶子且吃口茶,有话慢慢说。”

老叶妈接过茶盅,稍稳了稳神,苦脸回道:“石匠工头和寿材铺的掌柜,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挑唆,一齐上门要债来了。亏得大奎他们拦着,不然都要冲进二门了。”

叶思明、叶思宗两个愁眉紧锁,现下家里只有百十贯钱,是上上下下十数口人的口粮。况且纵是他们不吃不喝,这点钱也不够还。

“受了谁的挑唆。还能是谁!”洛尘香从鼻子里嗤了声冷笑,吩咐道:“姆姆,你领他们往西院花厅上坐着吃茶,我就

来。”

叶思宗皱眉拦道:“还是我去吧,那都是些粗人。”

“叶叔放心,我自有法子的。”

自老爷去后,小姐的性子渐次强硬起来,也亏得如此,不然这点家业早叫那些本家给谋算了去。洛尘香这么说,叶思宗虽不大放心,也没再劝,答应着就和媳妇一起退出了屋子。

洛尘香留下叶思明,摇着团扇,细问米铺的事。忽见柳氏走了来,洛尘香还不及开口,柳氏便将一个小布包放在小几上,“这些是老爷、太太赏的,算是我一点心意。小姐莫嫌弃。”说着便解了开来,除了一股金钗,只几个银镯子并三两个极寻常的玉石戒指,并不值什么钱。

最初,柳氏在落尘香眼中就是个小三,若不是她怀着孩子,早撵了出去。后来听家下人东一句,西一句的才知道,因着洛开平年过四旬尚无子嗣,夫人苏氏才硬给他纳了这一房小妾。

苏氏在世时,洛开平几乎就不搭理她,直至苏氏病故了一年多后,洛开平才渐渐地往她屋里歇着。

再加上这几个月的相处,洛尘香见柳氏确实是个老实本份的,且看在孩子的份上,方才渐渐消了芥蒂。

洛尘香扫了眼小几上的物事,心里好笑,这么点东西能顶什么用。况且,自己犯不上为了这么东西就受她的人情。虽则看不上,脸上却是堆着笑,将小布包系好,“姨娘这是做什么,咱们家再难,也还没到这个地步。姨娘快收起来吧。”

洛开平病故,柳氏一心想替洛家生个儿子,好报答洛家大恩,谁知天不遂人愿,偏是个女儿。为了这,她自己在屋里不知哭了多少回。及至后来,族里安排洛启良过继,她又替女儿愁,大小姐过两年就出阁了。可女儿都还未满周,将来可指着谁呢。

不曾想,大小姐竟办下了‘大女’户籍,要自己顶门立户。虽说小姐素性冷淡,到底是一家子的亲骨肉,总比洛启良要好。

故此,听得债主上门,柳叶便将自己这些体面的首饰都拿了出来。

“我也知道,这点东西顶不上大用。只我一点心意,还请小姐收下。”

洛尘香是个干脆的性子,见柳氏如此坚持,心里有些不耐烦了起来,正待说什么,外边的吵嚷声陡然大了起来,洛尘香面色一沉,拔脚就往外走,诸人唯恐她吃亏,赶紧跟了上去。洛尘香刚上了东廊的台阶,就见一伙人吵吵嚷嚷的往正院里冲,大

奎带着几个小厮左挡右拦的,几乎都要动起手来了。

其中几个粗蛮的庄汉,见了洛尘香越发拼命往正院里冲,嘴上又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躲着不露面是什么意思!”

洛尘香冷眼默立,叶思明看他们闹得凶,心里发慌,劝洛尘香道:“小姐,还是先进去吧。”

不想洛尘香非但没有回房,反而行至院中,厉声吩咐,“放他们过来。”

叶思宗父子两个俱是一愕,还没回过神,洛尘香又喝令,“没听见么,放他们过来!免得人说咱们存心赖账。”她高扬清亮的声音直透九宵,震得那些庄汉都不做声了。叶思宗父子也因“存心赖账”四个字,不大情愿地让开了一条路。

洛尘香久居上位,令行禁止,自有其积威。

所以那些庄汉心里虽还有气,却有些发怵了,你瞧瞧我,我瞅瞅你,都不肯上前,工头胡尚勇咬咬牙行至廊前,他黝黑的面容带着庄稼人的特有憨厚,“姑娘肯露面,咱们也放了大半的心。咱们也是实在没有法子,眼瞅着就端阳节了,好几户人家都等着这些工钱过节……”

他话未说了,另一个身着石青绸暗团花直裰,头戴万字巾的老汉,陪笑着近前,“府上才治了丧,照理不该来叨扰,也是因着端阳节近铺上要清账,东家若是看到账上还有赊欠,小老儿担不起。还望姑娘体谅一二。”

洛尘香的冷眸从他腆着笑的脸上一瞥而过,摇着团扇,凉凉地问道:“咱们家欠了二位多少钱?以至于都找上门来了。”她适才刚看了账,欠钱多少自然是知道,偏要装模作样的问人。

寿材铺的掌柜柴兴隆先欠身陪笑,“连木料并工钱,合有三百八十六贯。”

石匠工头胡尚勇是个粗莽庄汉,趁着农闲带着本村的庄汉做工挣几个钱补贴补贴。洛家一直拖着不结账,他本来就有些发慌,后听说洛家家底早空了,简直是晴天一道霹雳打下来,什么也顾不得,就找上门来讨债。

到了这会,一则是觉着自己唐突了,二来也是觉着自己一个大男人,威逼一个刚丧父的小姑娘有些个不厚道,因此语气上便有些生硬,“小人这笔共是一百五十八贯。”

洛尘香眸光一转,淡淡道:“这么算起来,一共是五百四十四贯。钱倒是不多,”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接下来的半句话,令得院内诸人尽皆震愕,“只可惜,我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