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令智昏
南门失火的事呼延谟也是知道的。马步军衙门还差了人前去帮忙。所以,呼延谟见李裕走来,以为是问关于火场的事。没想到他开口问的却是,“苏衡在哪里?”
呼延谟眸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多问。
苏衡的身份不一般,又还未定罪,呼延谟也不敢就把关到牢中,只能锁在衙门后院的倒座房里。屋里不大,仅够摆一张榻窄榻,和一付桌椅。
门一开,李裕就见苏衡跏趺坐在小榻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打坐模样。听见声音,眸子略掀掀,冷冷说道:“怎么李总埠头又有什么罪名载到我身上么!”
李裕一撩袍子,坐在了圈椅上,取出一份方连纸玉笺搁在方几上,“退婚书,我已替员外拟好了,员外只需签个字,摁个手印就好。”他说话间,郭宪已备下了纸笔,连印泥都打开了,就等苏衡动笔了。
苏衡睨了眼方几上的笔墨,陡然纵声大笑,笑毕,咬牙切齿道:“李裕,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签纸退婚书。”
他们不是要毁了儿子的前程么,那么,李裕和洛尘香也别想好过!
李裕挑了挑嘴角,冷峻的面容很是随意,深眸中却透出鄙夷的冷笑,“我劝员外还是签了的好。”
苏衡冷哼一声,合目不言。
李裕轻声一叹,“苏员外,你以为还由得你签不签么?”
他话未说完,郭宪猛地一伸手,苏衡就被拽下了窄榻,摁在了方几边。
“李裕,你要做什么!”苏衡胀紫着脸,奋力挣扎,却哪里敌得过郭宪的力气。
李裕缓缓起身,将笔硬塞给苏衡,攥了他的手,一笔一笔写下苏衡二字,并摁下一个清晰的手印!
“李裕,你少做梦了,这样的签名,根本做不得准。”苏衡瘫在地上,忿声叫骂。
李裕细细地吹干了笺上的墨迹,垂眸看向苏衡,眸中透出淡淡的怜悯之色,嗤声一笑大步出门。
出了马步军衙门,郭宪方蹙眉道:“公子爷,属下觉着这事总不大妥当。苏家在朝中为官的人不少,倘若闹到了京里……”
“了不起被御使参几本,被兄长训几句罢了。可若不办,”说前边一句话时,李裕还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说到后来却凝重了面色,“一但定了苏则的罪名,而尘香又还未与他退婚,岂不是要受他牵累。”
“公子爷,”郭宪想了又想,迟疑着说道,“抛开洛姑娘不说,就咱们府……公子爷自己也知道,婚姻大事您自己是做不得主的。倘若洛姑娘是个性情温婉的,或者还能收进府里做侧室,可就她的性子……”说到这里,郭宪打住没再下说了。打心底里说,他是不喜欢洛尘香的,要强太过了,这么点年纪主意大的不得了。公子爷在她面前,只有俯低做小的份这真要娶进了门,郭宪心底暗暗一叹,公子爷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泼辣的女子!
自家的环境,李裕岂会不知。
就算洛尘香没定过这桩婚事,以她的门第,母亲和兄长也必不会同意的。至于说做小,李裕嘴角掠过了一丝涩然,莫说洛尘香的性格强硬不会答应,就是自己也绝不肯这般委屈她的。
原来,自己和她之间竟隔了那么远的距离。
“你也知道,尘香心里最多也就是拿我当朋友看待,哪里就虑得那么远了。”李裕苦笑说道,那些太过遥远难题,就暂且丢开吧。
姚重华在南门口呆到傍晚时分,事情差不多都安置妥当了才离开,她刚进府衙的门,就有差役禀说,“李大官人在书房等侯。”
“来得这么快!”姚重讷闷着转去了书房。
李裕立在书房的南墙下,仰首看着一轴行书——大人处世当与神物游,顾彼豚犬诸儿安足伍!笔墨健拔,劲挺奔放,气势磅礴。似一股英风烈气扑面而来,犹如一个铁骨铮铮的大将持剑而立。李裕心下暗想,写这副字的人,必是有大胸襟、大气魄的。
李裕正自赞佩,忽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怎么,大官人这么快就查出是谁人纵火了么?”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在烛火下映照下,姚重华面若桃李,杏眸含波,盈盈而立,娇媚不可方物。
李裕转过身,投向姚重华的眸光,一片清明。
“我来,并不是为了失火之事。”
没有在李裕眸中看到在旁人眼中常见的惊艳之色,姚重华的嘴角一点点的拉了下来——这个男子竟然无视自己的娇艳,这还是姚重华第一回碰上。
“那么,李大官人为何而来?”
“苏衡已经在退婚书上签名画押了,只要府台大人用了印,他二人就再没关系了。”
姚重华诧异地看着李裕,在这个关头,他置正事不问,只急着替洛尘香争取自由之身。姚重华眸中渐渐浮起鄙夷之色,扫了眼些歪扭的签名,以及那个红得过份的指印,淡淡地说道:“这个签名,怕不是苏衡亲笔写的吧。”
“官仓中有多少存粮,南门仓库中有多少存粮,府台大人又搬了多少粮食出来救济灾民。数目虽是繁杂,可只要细细核对,终究能一一算清的。姚大小姐说是不是呢。”
姚重华看着李裕严峻的面容,眸中鄙色渐浓,真是色令智昏。
“既然有苏衡亲笔签名,又摁了手印,衙门又有什么不答应的。”姚重华说着,就令身边侍婢往里间取了官印来。
看着姚重华用印存档,李裕明显长舒了一口气。姚重华看眼里,不禁从鼻子里嗤出了声,忍不住道:“大官人为了个女人如此费心,传到京中,于帮主怕是不高兴吧。”
李裕收好自己那份退婚书,幽深的眸子似笑非笑,“对了,府衙前几日到王家抄家,衙役们没留心,将苏氏的嫁妆一并抄了回来。想来大小姐也听说了,苏氏如今被婆母赶出了家门,父亲弟弟又闹出这样的事。大小姐就当是可怜她,把她那份房产地契还了去。至少,她不至饿死了。”
姚重华微眯了杏眸,气息凛冽。
苏慧娘的嫁妆,她本是想当份人情还给洛尘香的,只是这几日,事情一桩不了的接着一桩,她腾不出空来。没想到就被李裕抢了先,他对洛尘香真不是一般的上心,连苏慧娘都关切上了。
“我正想说,请大官人帮我把苏氏的嫁妆带回去呢。”姚重华噙着甜甜的笑,递了个眼色给侍婢,从里间拿出个小小的木匣子,交到李裕手上,“大官人点点,可齐全不齐全。”
李裕笑道:“苏氏有什么嫁妆,我也不知道,可点什么呢。况且,大小姐什么样的出身,还能昧她这点东西。”说着,他向姚重华拱手一谢,阔步而去。
姚重华嘴角噙笑,隔着窗户目送他出了二门,回身看向南墙上的那副轴字,浅吟冷嗤,“顾彼豚犬诸儿安足伍?真是一点都不错。为了个女人用心至此,李裕李裕,你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