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西斜,寒冬之中的太阳总是来的缓慢,走的急切,这点在复苏的现在都是如此,未曾变过。
最后一抹残阳勾勒出远方地平线的起伏痕迹,那是太行的群山,偶尔可以看见残阳浮云下掠过的飞鸟,它们的影子被镶嵌在半轮残阳里,不断的缩小,随着黄昏的收拢一起消失在天边,不知去了哪里。
于是天就此暗了。
可天暗下来,太行群山却被淡淡的金色所笼罩,就像一层薄薄的金色轻纱,水波一样浮泛荡漾着,光点如林间妖精舞动,宛若萤火。这些光亮都来自那棵巨大无边的黄金古树,它的本体伫立在山峦深处,枝叶在云层中伸展,而象征着它存在的事物——天上宛若血管或枝条的金色脉络延伸至很远,很广。
所有太行生灵抬起头便能看见的程度。
这神圣的象征在黑夜中更加的显明,它似乎预兆着什么,有的生灵能隐约感觉到,那金色脉络,金色的枝叶触及之地,令诸灵惧怕的“夜”将永远被禁锢在太行之外。
自然而然,他们向着古树的方向深深拜下,心中祈祷。
此刻,古树伫立之地。
诸王离去,他们被分散在了太行古道,所谓八陉的地方。于是这里只剩下了楚杏儿一个,她很随意地坐在古树前的草地上,数着面前有几根草,一边数数,嘴里一边嘟囔着。
“这个太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你这新生的八王,我就认识两个,其中一个还不认识我……这让我以后咋混啊?”
“他们都认识你,对你作揖可不是客套。”高处响起声音,鳞片摩擦声渐近,那颗硕大狰狞的头颅垂下来。
李熄安打量着坐在地上的女孩。
“你还是太低估这个地方在太行生灵心中的地位了,只要是居于此地的,便如居于王座。这一载的时光里,你其实是女皇啊。”
“哦,是么?”楚杏儿掀起眼皮,感叹,“可我这个女皇还被其他妖皇打上门来了呢,这老樟选的几个王者生灵我几乎全部认不到呢,啊!女皇待在自己的寝宫里,一载以来哪也没去,就坐在自己的树上包红包。”
说完,她突然变了副表情,恶狠狠的,“赤蛟,你特奶奶的,我这个地方这么牛逼你咋不早说呢?我这女皇陛下还没出门张扬张扬就要下台了!我还想让那朵郁金香给我洗脚端水搓背,现在好了,她成八王之一了,我没机会了,我高攀不起了!”
郁南湘儿。
李熄安知道楚杏儿在说谁。
当今这世道,植株若是像修行有成,说需要付出的比兽艰难许多。这朵郁金香在成就阳神之前并无任何存在感,隐藏在角落中,化作人形行走在群山也是他离开太行之后的事了。同为植株,楚杏儿能察觉到对方,并与对方关系密切是件很正常的事。
八王中除了那头生翼的银色巨兽,另外七位皆是后世崛起。
楚杏儿哭喊着八王她认不到几个,其实李熄安才是。
他一个都不认识。
知晓这些生灵的过往,无非是在成就八王之时他们的真名玉牌展现的作用。但这于他而言无所谓,八王不是为他而存在的,八王是为太行存在的。哪怕他有朝一日离去,这八位生灵仍然拱卫古树,驻守八陉。而若是在之后的纷乱里八王有生灵不幸陨落,这个位置同样将留与后世。
李熄安略微昂起头,望向远方消失的薄暮。
在漫长岁月后,也许他们都会消失,但群山不会,这些古老山脉在太古九州便存在,见证那个恢宏伟大的时代,在九州坠落之后的暗淡隐秘中依旧如是,亘古俯瞰人间。现今,这个万灵崛起,九州地陆重现的时光里,群山做着与曾经相同的事——见证。
见证崛起,见证辉煌,谁知道最后是个怎样的结局。
李熄安知道敌人。
但正是知道那高高在上端坐星海深处的敌人才会感到茫然。
路太长了。
以至于迷雾蔓延上来,四面八方都是淡淡的雾气,似乎每个方向都是一样,没有区别。
楚杏儿看着古树上昂起头注视远方的庞然大物,在他的身上,楚杏儿罕见地觉察到一股苍茫荒凉的气息。那对金烛巨大仍然炽热明亮,可给她的感觉就像一轮即将落下的太阳,那种再不升起的坠落残日。
真是奇怪啊。
一头数百年的妖皇,一头三百年不到能比拟祖的强大蛟龙的身上竟然会出现苍老。但这股气息很快消失了,那颗头颅低下来,看着她。
楚杏儿想到什么,露出恍然的表情,“我警告过你啊赤蛟,成就真一,往后的路很艰难,一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看,我猜你肯定在往高位看,很要命的!”
但对方又说着别的话,岔开了。
“还记得那个人类么?八王中唯一的人类。楚伏是那个村子的人,如今少有的几个留在村子的年轻人之一。”
“他可以是你去往人世的一条线。”
楚杏儿眯起眼,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上方那张巨大狰狞的脸。
过了很久。
“我要走了。”李熄安说。
楚杏儿盯着的肃然表情才咔一下破碎,她微微叹息,“几天?”
“我不知道。”
“不,我是说,你才待在太行几天?”女孩起身,逼近,“拜托,你是太行的君王,又不是九州的君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偌大一个九州,这新生的天地连完完整整的周天十类都能诞生出来,你却连自己的故土都难顾及,自私点好么?如果没有你,苍茫海会将这崛起的九州毁灭,那这九州还是毁了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