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淡淡一笑道:“你们不是最喜欢红茶么,难道你还想要绿茶?”
巴斯宁问道:“那么,阁下您能提供多少?”
“你们五家,再加上城内其他小商人算作一家,每家五千普特。”
嚯~~天上咣咣的砸馅饼啊!
赵新此言一出,五大家族眼睛都直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就差流哈喇子了。
沙俄时代一普特是16.38公斤,五千普特差不多就是八万两千公斤。不过清代的度量衡跟后世不同,一普特合华秤是28斤,所以清代商品交易中一斤就是现在的0.855市斤。
举个栗子吧。以往俄国人从恰克图买茶叶的话,一普特售价11卢布。这年月的货币可不是纸钞,全都是真金白银。11卢布折算成白银的话是8.2两白银,按照清秤算的话,每斤茶叶为0.293两银子,一担一百斤,也就是29.3两白银。
简单的说,晋商如果从福建产茶地直接购买青茶或是白毫,一百斤为一担,按照茶叶品级的不同,每担进价在五百文到七八两不等,中间还有长达万里之遥的运费、贩茶的部票费、税金以及行贿等等,可即便如此,其间获利也在数倍。
总的来说,清代的茶叶贸易是门很复杂的生意,这里面的细节极多,从种茶、生产、代理、包销、官府诸多方面,三两句话根本说不清。行外人要想在这里插一脚,不花大把银子疏通关节是根本不可能的。
问题是赵新不用啊!北海镇可以派船直接从江南买,四十九万公斤也不过才490吨而已。
沈敬丹以前就跟赵新提过,恰克图贸易的中断导致福建茶叶大量积压。光靠广州一地,英、法、丹麦、瑞典和荷兰等国根本消化不掉这么多茶叶。
之前讲过,十三行贸易的一大特点是货款要由行商垫付,等第二年洋商回广州才能结账。以现在广州七八家行商的实力,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海量茶叶的。
赵新的计划其实已经考虑了很久。武力是一方面,经济利益才是北海镇能不能稳固统治东西伯利亚的核心。
具体操作就是将伊尔库茨克转变为东西方陆路贸易的集散地和中转站,北海镇在这里设立交易博览会。不管是棉织品、绢丝、砂糖还是茶叶,亦或是俄国人的皮制品、毛织品,只要堵住恰克图,一样也出不去进不来,到时候就可以将所有的货源都控制在手里。
晋商不是喜欢囤积土地么?早晚让他们把地都吐出来!
等到北海镇把晋商打的一蹶不振,就可以去抢占晋商的茶叶地盘,之后再用中俄贸易的利润去补贴南方茶农,建立农业合作社,提高茶叶的品质和产量,中国茶叶的霸主地位就无人能够撼动。
至于英国人想在斯里兰卡搞茶园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英国人现在既然能鼓动尼泊尔人搞后藏,北海镇就能鼓动珠江海盗去斯里兰卡搞英国人。
不就是搅么,相比于英国人在全世界搅合,赵新自问搞三搞四的本领本时空无人能及。
以西比利亚科夫为首的五大家族已经好几年没从恰克图进口茶叶了。虽然期间也有走私,但规模并不大,他们自己都不够。而满清自从停止恰克图贸易后,对走私的查禁非常严厉,乾隆已经为此重处了好几批官员。
要知道从十八世纪后期开始,茶叶已经成为西伯利亚每个家庭的生活必需品,以至于满清每次关闭恰克图贸易,都会使很多家庭因茶叶贸易中断而贫困下来,甚至沦落到乞讨为生。
在这个时代,茶叶在西方不仅是拿来喝的,而且还是财富的象征。很多权贵和富商把茶叶当成奢侈品来炫耀,他们会把客人没有见过的各种茶叶一种接一种的拿出来请大家喝。那感觉就跟现代某些人炫耀自己有多少个LV包一样,统统摆出来然后拍照炫耀。
事实上,东西伯利亚的茶叶贸易其经济作用远远超出了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对于欧俄也有很大影响。从1780~1785年,中俄茶叶贸易额增长了五倍。
自关闭恰克图贸易后,五大家只能从英国、荷兰或是丹麦商人手里买茶,采购成本要高出三、四倍,费用高达52卢布每普特。
此时赵新的侍卫长陈继山端着个托盘进屋,上面是一壶刚泡好的红茶和一小碟茶叶样品。
五位商人中对茶叶最懂行的巴斯宁一看到茶叶,拿起来一闻,顿时面带惊喜道:“这是武夷BOHEA?”
赵新点头道:“没错,真正的桐木关小种。”
所谓的“桐木关小种”就是后世熟知的正山小种。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正山小种被荷兰商人带入欧洲,随即风靡英国皇室乃至整个欧洲,并掀起流传至今的“下午茶”风尚。这种茶汤色红亮,香气浓郁,入口甘甜,时下被欧洲人称为“WUIBOHEA”。
赵新端杯示意道:“这就是我手里的货。请吧,先生们,尝尝看味道如何。”
西比利亚科夫等五人看到赵新喝了,这才试着抿了一口,回味了片刻,很快便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
杜多罗夫斯基试探着问道:“13卢布一普特?”
“12卢布。”
不过前市长西比利亚科夫听了这个价格,脸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白拿的好处,蜜糖背后往往就是陷阱。
“赵先生,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你们就这么点人,难道真要跟整个俄国开战?”
赵新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已经开始飘落雪花的城市,头也不回的说道:“诸位,我希望你们认清现实,北海镇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强大。你们的女皇既然能做出侵略中国的决定,她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我们既然占领了这座城市,那么就无人能够夺走。选择留下来的人,我们欢迎;愿意回到叶尼塞河以西的,我们也不会阻拦。”
“什么?!叶尼塞河?”西比利亚科夫等人再也坐不住了,全都站了起来。
“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们会向这里派出移民,建立商品交易中心,扩建城市。”赵新回过身来看着西比利亚科夫继续道:“想必你们并不知道,南面的中原王朝有两亿人口。对我来说,送一两万人过来轻松至极。何去何从,你们回去考虑一下。”
啥?两亿!五大家族的领头人听了后脖颈子直冒冷汗。别说西伯利亚了,历史上整个沙俄帝国到了1800年也不过才3550万人。
就在赵新和五大家族结束谈话之后不久,中国占领军能提供大量茶叶的消息迅速传开,轰动全城。
一普特只要12卢布,量大管饱!
那些原本还想坐船离开的俄国商人立刻就放弃了收拾行李的打算。有茶叶好啊,茶叶贸易一起来,大家都有钱赚。更别说大伙从欧洲跑这里图什么,不就是发家致富么。至于说这里以后要变成中国领土,大不了挣了钱回欧洲快活去好了。
为了安慰城内民心,赵新在一天后让马尔科维奇贴出了北海军在本地的第一张告示。核心就是两个字,减税!取消人头税,取消与商品交易直接关系的一切税收。
消息一出,无论是城内的平民还是城外的农民,全都是一脸狂喜。
话说沙皇俄国和古代中国一样,主要的税赋还是来源于土地。不管是国有农奴、教会农奴还是地主农奴,都要交税。除此之外还有驿站税、射击税、马轭税、鞋帽税、澡堂税、磨坊税、船只离岸和靠岸税等等。
这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胡须税,而且是要按等级来收。贵族和文官60卢布,富商巨贾100卢布,一般生意人60卢布,奴仆和教会下级人员30卢布。农民在村子里留胡子不收税,不过进出城要缴纳一戈比。
从彼得一世时期开始,俄国的直接税和其他特别税平均每户要收2.5卢布,农民缴纳的实物税则增加到了5.6普特。叶卡捷琳娜二世上台后,虽然取消了盐税,降低了人头税和实物税,可问题是这个女人实在太能糟蹋钱了,27年里总共发行了1.38亿卢布的纸币;这就跟大明朝的宝钞快差不多了,纸币都毛了。
叶卡捷琳娜二世为什么要剥夺教会财产?核心就是农业税收。因为教会农奴向教会缴纳的地租,比国家直接从这些人手里收税要少了2~3.8倍。
别看叶卡捷琳娜二世倡导工商,很多新兴工业城市只存在于纸面上。这就是沙皇俄国专制政权和绝对服从的体系中最神奇的地方,女皇下了命令,无人口出怨言,但我就是不办。
就这样,赵新一手用茶叶搞定了商人阶层,另一手用减税稳定了平民和农民阶层。几天之后,那些原本已经成为废墟的农产品市场逐渐又恢复了交易。
原有的官吏阶层在本地不占多数,事实上被商人们把控的政府里也没那么多官吏,赵新采取的做法是薪水涨一倍,不愿意干的坐船滚蛋。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恰克图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昨天中午吃过午饭,买卖城内的商人和驻守八旗兵丁就听见对面俄国人地盘上响起几声爆炸,很多人还以为是罗刹的火药库炸了。可随着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响起,大伙这才醒悟对面肯定是出大事了。
负责掌管买卖城的理藩院司官闻讯来到城门处,透过门缝只见对面俄国人城内硝烟弥漫,爆炸的火光冲天燃起,密集的枪声听的人心肝直颤。他便急忙调集城内兵马严陈以待,同时派出快马飞报库伦办事大臣。
差不多打到下午四点,也就是申正时分,恰克图城内的枪声逐渐平息。十几个侥幸从城内逃出的俄军这会儿已经被打懵了,他们顾头不顾腚的就朝买卖城这边跑了过来,口中大喊着救命。
谁知这帮家伙刚跑到河岸上,就被身后一阵密集的弹雨打翻在地,随即滚落恰克图河中。这番动静吓得买卖城内的清军缩在木墙后面直哆嗦,他们哪见过这啊!
不过几个有心人却注意到,坐镇北门的清军协领在趴在城门缝上看了一会后,脸色突然就变得惨白,额头汗出如浆,就跟得了痢疾打摆子似的。
他们可不知道,此刻协领大人内心是翻江倒海,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天爷啊!这帮家伙怎么都打到这儿来了!”
敢情这位也在北海镇做过客,当年被放还后经过一番运作,到了买卖城驻守。心想我这回可是离那群反贼远远的了,中间隔着好几千里呢。结果没成想啊,一转眼成邻居了!
黄昏时分,恰克图镇内熊熊燃烧的大火逐渐熄灭,位于东南角的城楼上的双头鹰旗被人从塔楼上扔了下去。没多久,一面红色为底、中间是个外套白色齿轮的白色五角星旗在塔楼上冒了出来。紧接着,在西南角城楼上,一面硕大的“刘”字大旗也被挂了出来。这景象让城墙上的带清军民无不目瞪口呆。
罗刹这是完了?可对面这帮兵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打出汉人的旗号?
事实上别看乾隆关了恰克图贸易和沙俄入侵黑龙江,买卖城这里的中俄关系其实一直处的十分“和睦”。
满清政府自居天朝上国,视一切外藩为蛮夷。不管是库伦办事大臣还是本地的理藩院司官,都不会为了商人出头,他们关心是只是税金能收多少。
于是为了减少麻烦,清廷很奇葩的定了一条规则,那就是要求任何中国人不得与俄商发生任何口角,即使事后证明他没有错,也得关禁闭十天。若有各种类型的索赔,都应平静地、有规矩地向俄方长官友善的陈述,以免有时商人之间小的仇隙导致国家之间大的争端。
除此之外,清廷为了防止沙俄了解中国内情,要求买卖城的中国人只许讲俄语,坚决不给俄国人学汉语的机会。所以直到此时为止,几乎所有买卖城的中国人都会讲俄语,而恰克图的俄商没有一个会讲中国话。
就在这样的一种交易规则下,想不和睦成吗?
到了第二天上午,已经被吓破胆的理藩院司官根本不敢出面,便派了城内“美玉公记”的掌柜过河去对面探听虚实。
美玉公记是山西人常怀玗的产业,他们在买卖城有好几个铺面。历史上在恰克图从事对俄贸易的众多山西商号中,经营历史最长、规模最大的就是榆次车辋镇常家。山西商人最喜欢搞的银冬瓜,也是从常家开始的。
田通宙带着自己的侄子田三槐战战兢兢走过木桥,在几个北海军士兵的注视下走到了木城门外,冲着门口的北海军士兵作了个揖道:“在下山西榆次田通宙,特奉理藩院吴大人之命,前来拜见。”
田掌柜一口榆次话口音极重,门口的那个北海军士兵眨了眨眼,随即用一口河南话道:“我哩乖来,恁说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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