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4年6月3日,也就是岛国宽政六年的四月三十,载有阿妙一行人的“美洲虎”号抵达了石卷港外的海面。当这艘外形修长的大型帆船出现在港口内,立刻吸引了无数眼球,有事没事的都跑来围观。
如今的石卷港再也不是赵新他们当初来时的那个破落小渔港,而是成了整个陆奥地区商品货物出入的集散地。
开春后的港口内帆樯林立,舳舻相接,极为喧闹繁忙。原本的那座木制小码头被一座石制的大型一字型码头所取代,矗立在距离岸边两百多米外的海水中。码头通过一道宽达十米的石质基座栈桥与陆地相连,光是能够停靠千石廻船的泊位就有十几个。
这座码头还是曹鹏刚来那会儿开始修的,全部以石料和混凝土搭建,直到现在还没完工。所用的石料均是来自仙台西部的神室山,要不是由北海镇帮着炸山采石并提供了部分工程器械,打死仙台藩也建不出来。
北海镇帮着建码头可不是发善心。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石卷港已经成了岛国对北海镇输出劳工的两大集散地之一,另一处就是横滨。如今这两地每年开春后都会有两三万劳工在此集结,登船前往北海镇修铁路。如果码头不给力,人员周转速度就快不起来。
自从去年伯力的钢铁厂试运行投产,尤其是热轧车间也跟着投产后,铁轨的产量大为提高,几条铁路线也会在今年全部开工。其中最主要的三条线路就是雅克萨到白柏尔湖东岸的乌兰乌德、伯力到富尔丹城、以及从富尔丹城经宁古塔到吉林乌拉。如此一来,北海镇对岛国劳工的需求量猛增,预计今年前往北海镇的务工人员总数将超过五万人。
眼瞅着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一片乱哄哄之时,从石卷町的方向跑来了上百名手持十手和棍棒的差役。他们将聚在栈桥前的人群驱赶开,又搬来木栅隔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半个时辰后,当一切料理妥当,由二十多名武士开道,一架做工极为精美的“女乘物”两名也被两名身材健硕的轿夫抬了过来。其外观之华丽,工艺之巧夺,让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往前挤,争相观看。
这座高不过一米多点、宽不到一米的轿厢表面和粗大的轿杠上,全部以黝黑发亮的烤漆为底色,上面遍布着用金漆描绘的各色花纹以及用金片打造的边角装饰。比如画在拉门上的竹雀纹、围绕着前后左右都有的牡丹蔓藤纹、以及窗栅和轿厢四角的立式散焰纹。这些花纹被太阳光一照,金光灿灿,绚丽夺目。
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有些见识的商铺老板惊叹道:“这是谁来了?居然把纯姬当年出嫁用的乘物都拿出来了?!”
说起江户时代日本的轿子--也就是驾笼,个中讲究颇多,而且还根据社会等级有着不同的外观和叫法。
德川将军和藩主所用的轿子被称为“乘物”,有鎏涂总网代等各种式样,轿夫被称为“六尺”;高级武士和富豪乘坐的叫“法仙寺驾笼”和“行拂”,外表除了徽记外没有过多装饰;而庶民只能坐两边没遮拦的四手驾笼,按功能又分为山驾笼和宿驾笼。
根据的规定,只有将军、德川一门、藩主、城主、所领一万石以上并持有一国的大名之子、城主、侍从以上的嫡子、五十岁以上的人、医者、阴阳师、病人等人被允许乘轿,其他人原则上一律不准。
这也就是说,只要不符合上述要求,就算再有钱,出门也只有一个选择,11路腿儿着。此外身份不够的话骡马也不能骑,可以驮东西,但必须牵着走,否则被武士撞见有权砍杀。
“谷田屋老板,您说这是谁用过的?”
谷田屋老板解释道:“先主公的二女儿纯姬殿下你们不知道?就是嫁到了宇和岛藩的那位。”
“喔!是那位女殿下。记得记得!”
话说伊达重村的大女儿早夭,所以二女纯姬就成了实质上的长女。长女出嫁,好面子的伊达家自然是要大操大办,这座女乘物就是当年为了给她送嫁而特意制作的。这玩意平时都锁在青叶城的库房里,已经很多年没拿出来了。今天一亮相,说明要接的人绝对是不亚于天下第二大藩公主级的贵人。
正当码头上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美洲虎号”已经进入泊位停稳,几名水手将跳板搭好,首先下来的是三十名身形精悍的北海军,让几个等候在栈桥上的藩士眼睛瞪得溜圆,大气都不敢喘。
也不怪他们害怕,这些北海军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迷彩绿的军服、头盔、战术马甲一样不缺,脖子上都带着黑色的防割护颈;胸前的马甲上配有三联弹匣袋,装的鼓鼓囊囊;手里拿的武器也不是普通北海军所用的半自动步枪,而是一水的全自动武器;在大腿外侧还绑着一个快拔枪套,插着一把黑漆漆的手枪。
如今整个北海军里能有这身装备的,除了特战营就只有赵新的警卫队。
警卫人员下船后,迅速沿着栈桥两侧摆开队形,每人相隔三米。等确认一切安全,便向船上发出信号。随后,一位穿着军装的精壮汉子从船上走了下来。
此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脸上挂着一副不卑不亢的笑容。与其他士兵不同,他除了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个手枪袋,其他装备皆无,一双微眯的眼睛在几名仙台藩官员身上打量了一番,又睨着码头上的围观人群,沉声道:“我叫李文清,是北海军警卫营的连长,这次阿妙小姐的警卫事务由我全权负责,后续的行程和安排请直接跟我说,麻烦你们了。”
自从石川村文下定决心抱北海镇的大腿对抗江户,他便让仙台藩的官员学说普通话,头些年还派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各家挑选出来的精英子弟去北海镇学习。这些人在富尔丹城呆了两年,对北海镇的各项制度多有了解,也知道能以“警卫营”自称的,就只有赵新身边的那支部队。
为首的藩士不敢怠慢,随即向李文清躬身施礼,操着一口腔调古怪的普通话道:“李大人言重了。在下石川村任,忝为此次的接风使者。妙姬此次回乡能路过本藩,敢不尽心接待。主母于定夫人特派我等来此,迎接妙姬前往青叶城下榻。”
说起来接待阿妙这事,仙台藩还是真是费了一番心思。阿妙如今还没未嫁给赵新,而且由于北海镇的制度,就算是嫁了也没个合法身份。石川村文等一众大佬们为此头疼了好几天,总不能让家主和老中出面招待吧?这要传出去简直就成了笑话,就算要巴结赵新也不能下贱到不讲礼法。
最后众人决定请家主伊达齐村的母亲于定夫人出面接待,并奏请家主动用当初伊达家嫁女儿的名贵乘物;如此既免了尴尬,也给足了北海镇面子。
李文清听了微微颔首,让随行的士兵回船上通知。过不多时,轻纱遮面的阿妙便带着同样身穿军装的陈二丫走下了跳板。
只见她头戴纱帽,内穿一件月白色的宫绸夹袄,系一条湖色的串绸夹裙。可能是因为海上风大,上身还穿了件银红青缎的狐狸皮坎肩,外罩一件湖色的罩头披风,步履盈盈间,越发映衬的身材婀娜,明媚动人。不过令人惊愕的是,在女子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只摇摇晃晃肥头大耳的胖猫。
好吧,多福大王已经习惯了阿妙的照顾,一天看不到这个“奴隶”,它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当阿妙离开家的时候,这货趁人不注意,呲溜就钻进了马车的座位下面。等到了鲸鱼港发现它时,这赖猫又用爪子揪着阿妙的裙子,嗷嗷叫着死不撒手。随行的众人都了解这货在赵新家的地位,也不敢动粗,于是多福奸计得逞,跟着一起来了。
石川村任看着一身汉人衣冠的阿妙,心中不免生起感慨。这些年他父亲和江户那边费劲心思的讨好赵新,美貌女子送了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偏偏那位连见都不见,全都退了回来,反倒是一个高崎藩破落武士家的女儿被他视若珍宝。
当阿妙看到那架内外闪耀着熠熠金光的乘物时,不禁停住了脚步,心说这也太奢靡了。正在迟疑间,石川村任在一旁微笑道:“妙姬不必介意。赵王殿于本藩有大恩,您又是赵王的家人,地位如同天朝的公主。主母特意让人从库中取出,供您乘坐。”
一旁的李文清也道:“妙姑娘,这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有什么等到了青叶城再说。”
阿妙点点头,谢绝了两名侍女的搀扶,径直上前探身坐进轿子。多福一看,哧溜也跟了上来,一名侍女心说哪来的野猫,正要呵斥驱赶,阿妙用日语道:“让它上来,它是跟着我的。”
几名侍女听了都有些惊讶,心说怎么出趟门还带只大肥猫啊?
当天下午,阿妙一行便抵达了青叶城,住进了曹鹏的家里。女主人林三月还是头一次见阿妙,因为顾忌赵新,说话便有些小心翼翼。不过到了第二天,随着了解加深,三月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娴静似水的女孩,说话也随意了不少。
第二天下午,于定夫人在二之丸的后宅设茶会招待阿妙,陪同的也都是藩内大佬家的女眷。众人对这个一身汉服打扮的姑娘很是好奇,但又不敢多问。倒是于定夫人看到阿妙眉眼未开,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很是惊讶。
难道那位赵王殿只是把她当妹妹?早知如此,几年前便该让伊具守代吾儿向赵王求亲,迎为正室。
于定夫人纯粹是瞎感慨,要知道伊达重村一老早就给儿子定了亲,元服当年就成亲了。而那位小媳妇就是被大火烧死的前任关白鹰司辅平的女儿,也是鹰司家唯一的后人。
阿妙去喝茶了,留在家里的多福没了人管,便开始祸祸曹鹏家的花园。它一开始还东嗅嗅西闻闻,没一会儿就扑蝴蝶,爬树上房,甚至把一株玉兰花的树枝都给弄断了。曹鹏得知后气的不行,他憋着火用小鱼干引诱,等多福靠近便一把薅住它的后脖梗,甩手照着屁股来了两巴掌,他才不惯着这货呢。这下多福算是老实了,不过从这之后,它只要看见曹鹏就跑。
在青叶城停留了两天,仙台藩这边诸事准备妥当,于是阿妙便在数十名藩士、侍女和警卫营人马的联合护送下启程,顺着奥州街道南下。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坐那顶奢华乘物了,换了一顶从石川村文家借来的法仙寺驾笼。
李文清和陈二丫等人都是骑马。得亏这几年仙台藩从北海镇买了不少蒙古马,用于改良本地马种,要不他们就只能骑那些跟驴一样的南部马了。
两天后,一行人来到了福岛南部的郡山宿场,见到了已经在此等候了两天的幕府使者和几名向导。
“李大人,这是幕府出具的通行文书,凭此沿途各藩关卡无人阻拦。一应住宿和粮米供应也会有人安排。”使者说完又对李文清示意地上跪着的两个山民打扮的家伙道:“此二人便是向导,他们对前往高崎藩的路极为熟悉。”
李文清接过文书打开扫了两眼,一抱拳道:“承蒙关照,多谢了!”
话说阿妙的故乡在高崎藩,那里是幕府的地盘,所以保驾护航讨好北海镇这种事仙台藩是不可能吃独食的。江户方面得知后,也是召集家臣商讨,又和仙台藩来人讨价还价,期间多次不欢而散。
德川幕府的意思是你仙台藩把人送到白河藩的北部关卡就行,后面的事就由幕府操办了,等祭扫完毕,我们会把人送回江户,然后从横滨港上船。
仙台藩说别扯淡了!这不可能,妙姬是赵王殿的亲眷,地位非同小可。何况我们早都跟曹大人说好了,这事就得由我们负责,必须从头跟到尾,你们只需要知会沿途各地,让他们提供饮食马料就行。
幕府方面说想得美,你们这是要借机刺探我方情报,绝无可能。
仙台藩使者冷笑,说就你们那几座破炮台,我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谁稀罕刺探啊!
幕府使者说既然你们要派人跟着去高崎藩,那就必须承认幕府是天下之主,萨摩藩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说法了。此外巴拉望岛我们也要分一杯羹。
仙台藩使者说我呸!你们伙同岛津家毒害本家前任家主的事怎么算?!
自仙台藩决定为家主伊达重村报仇,联合北海镇征讨萨摩藩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违反了幕府制定的,成了叛逆。
“马牛沼之战”后,双方虽然在北海镇的主持下暂时恢复和平,可德川幕府根本不敢放心,于是调集重兵和民伕,在白河藩、会津藩和长冈藩的边界上修建哨所关卡,设置了众多隐蔽的炮台,将从北海镇买来的部分12磅炮布设于此。仙台藩自然不甘于人后,他们在须贺川一带也是哨卡重重,修建了数座炮台。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得知情况的曹鹏给了解决方案。都别扯淡了,就是个回乡祭扫,弄得跟天朝视察岛国领地似的。你们两家的人我们谁也不要,进了白河藩,幕府这边派两个向导就行,什么护卫仪仗全都不需要。真要路上遇到毛贼,随行的北海军可不是摆设!
实际上曹鹏也是一肚子坏水,明显在拉偏架;仙台藩派人护送没问题,德川幕府想操办就不行。可德川幕府敢跟仙台藩叫板,却不敢跟北海镇炸刺儿。
老中首座松平信明得知后也懒的再争,干脆同意曹鹏的方案;反正我吃不着,你也别想吃。他随后幕府的名义知会沿途各藩,又出了份通行文书,让使者带了过去。
山驾笼功能和爬山的滑竿差不多,有人抬着走山路。宿驾笼则是用于驿站城镇之间运送旅客,因为江户时代的驿站叫“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