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
送行的刘胜站在营门口,看着他们六人远去的背影,内心大笑三声,心说终于轮到老子做主一回了。
于是刘胜向胜海舟发布了第一个命令。
他在胜海舟随着带着的小册子上,用铅笔写下:中午吃炖牛肉。
……
胜海舟为难的看着刘胜,心说昨晚上做的还没吃完呢。可这话也不能拿来当理由,无端的扫了刘大人的兴致。可他随即想到了另外一个理由,十分的理直气壮。
于是胜海舟在册子上写道:“大人,本日正旦,按例家家掸尘。”
刘胜一看,得,人家说的合情合理啊。谁家过年不收拾收拾呢?我还是去海边打枪吧。
于是这厮扛着个靶子,海边练习手枪射击去了。
话说营地里的女人们早上开始做饭的时候,就蒸上了一锅糯米。新年了,要准备做年糕了。
赵新带来的这点糯米,其实是他买大米时商家附赠的,数量不多,百十斤而已。而这些糯米已经浸泡了一整晚了。
岛国人吃年糕一般是直接吃,蘸糖或是蘸酱油;也常常跟萝卜、野菜一起煮一锅“杂煮饼”。
而其他的流民们则在吃过早饭之后,则开始了新年大扫除,掸去旧尘。
按说岛国的新年大扫除一般都是在正旦之前就要完成的。可今年要不是赵新的提醒,很多人都几乎忘了这件事。
即便是有些老人一直计算着日子,知道正旦要来了,可看到赵新没发话,也就没敢吱声。
胜海舟昨夜向赵新请示了这件事,赵新无所谓的点头同意,这样流民们才在第二天开始忙碌起来。
阿妙和志乃负责打扫房车,徐家兄弟也来帮忙。徐寿南这个小跟屁虫紧紧的跟在大哥身后,时不时的还逗一会儿多福打发时间。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上午风也不大,房车里的温度计显示室外气温只有零下五度。
流民们把帐篷中的被子、褥子、垫子都拿到帐篷外面,用树枝抽打掸掉尘土。还有人则把帐篷内的炉子,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
现在毕竟过的还是集体生活,所以众人一起动手,帐篷内收拾的也就很快。
一些人拿着铁锹负责把清扫出来的垃圾运到营地外面;而老人们则带着一群孩子,去了营地边上的灌木丛中,从那些低矮的松树上摘取松枝。这些松枝是要挂在帐篷门外作为“门松”,代表迎接新年之意。
今天平太和久藏所带领的伐木组也没有去工作,几个曾经做过木匠的人在打扫完帐篷后也就无事可做了。
这时,几个老人找到了他们,一番交谈之后,木匠们去找了利吉。说明来意后,领了工具便去了堆放木料的地方。
几个木匠先用手锯将一根木料截成了二十段,平均每段的长度在四五十公分的样子。接着,他们就用斧子去掉外面的树皮和短小的枝杈,并用刨子稍稍打磨了一下。
接下来,一个手艺原本就很熟练的家伙,用手斧在短木料上劈削起来。过了一会,一个人偶像的大致样子就出来了。其他几个人则按照对方的示范,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另外两个家伙,其中一个在一块半人高的粗大木料顶部,用斧子和凿子旋出了一个凹坑。等他觉得深度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始一点点的将这个海碗大小的凹坑修整光滑。这是用来打年糕的臼。
而另外一个人,很快就做好了一把杵。
两个人一同忙活,将打年糕的工具做好后,就兴高采烈的拿着送去了厨房那里;而其他几个人,则继续雕凿着那些大小面目差不多的人偶。
有些女人和老人则找到胜海舟,希望对方能帮自己画个茄子,或者鹰,或者是富士山的小画片。
这个要求也是为了在新年里讨个吉利。
岛国的人对于正月里的梦是很看重的,因为一个好梦则代表着当年事事顺利。而富士山、鹰和茄子这三样,据说是德川家康最喜欢的三样事物。所以在今晚入睡前,把画片放在枕头底下,只要能梦到其中一样,就代表了当年吉祥如意。这也算是一种生活中的小调剂吧。
胜海舟是来者不拒,从上午开始就一直画,累得手都抽筋了。开始还能仔细的描绘一下,到了后来,草草几笔了事,反正意思到了就行。
闲着没事做的鲁寿山,被厨房的女人们找上了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他,被几个女人推推搡搡的就带到了厨房。
鲁寿山这叫一个难受啊,人家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懂。红着脸本想把人推开,可看人家都是一副笑容满面的客气模样,他又不好发火。
结果刚一到厨房,一个女人就递过来一把木杵;又指了指那个木臼。
哎,鲁寿山提着的心一下掉进了肚子,找我干活啊。
女人们把蒸熟的糯米放进木臼中,示意鲁寿山捶打。于是,在几个女人的惊呼声中,木臼里的糯米被鲁寿山捶的四处乱飞。
万造的老婆笑的直不起腰,她上前一把夺过木杵,向鲁寿山演示着力度和手法。
刚一开始不能用力捶,只能先慢慢的把木臼里的熟糯米碾碎,然后才能在另外一人的配合下捶打中心部位,而另一人则用手沾上水,将周围没被敲打的年糕聚集到中央,如是反复操作。
鲁寿山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的看了会,点头表示明白了。万造的老婆这才把木杵递给他。
海边上,刘胜站在五十米外,用手枪在射击靶子。
他手中的这把SIGP226跟他之前在部队用的92有很大不同,后坐力要大的多。不过刘胜觉得这枪才适合自己的手型,92有点过于纤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久藏溜了过来,站在刘胜身后十米处。跟傻子一样看着刘胜一枪一枪的射击。
刘胜不经意间回了个身,正好看见久藏。吓了一跳的刘胜张嘴就骂:“你特么也不吱个声,找我一枪崩了你呢!”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可久藏从语气上就明白刘大人生气了。于是他吓得急忙跪伏在沙地上。
刘胜拨动手枪上的击锤释放钮,将击锤复位,不过却没有退出弹匣。
P226跟92最大的不同是没有专门的保险,而是通过释放击锤来改变扳机的力度轻重。击锤复位后,即便是不小心触碰到扳机也不会造成走火,除非是很用力的扣动。
刘胜打量了一下,看到久藏没有带刀。于是便走到久藏身前,单手将对方扶起后问道:“好奇?想学?”
久藏战战兢兢的起身,也不敢抬头。不过他听到刘大人在说话,便抬头看向对方。
只见刘胜举着那支奇怪的连发铁铳晃悠了两下,嘴里又说了一句。
刘胜看到对方的眼中露出十分向往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于是他招手示意久藏跟着自己,两人站到了距离靶子十米远的位置。
刘胜卸下弹匣,又将弹匣里的子弹只留了一发。他示意久藏站到自己身前来,等对方站好好,刘胜就把手枪放进久藏的右手中,而他自己的一只大手则紧紧握住久藏的右手。
随着击锤被刘胜拨下,久藏十分兴奋的跟随刘胜的力道抬起右臂,手中的铁铳被刘胜带着指向靶子。
“嘭!”一声爆响,强大的后座力震的久藏直往后仰,而手臂则被刘胜紧紧的按住才没有举起。
“你这臂力不行啊,还得练据枪。”刘胜摇了摇头,从久藏手中把枪拿下来,退出了弹匣。他想了想,便示意对方跟上自己,来到了木料堆积点。
几个木匠还在修饰着人形木偶,看到刘胜过来了,连忙放下工具起身行礼。
刘胜找了块木头,从一个木匠手中拿过一个凿子,示意要对方在这块木头上雕个东西。那木匠急忙躬身答应。
刘胜又取出退了弹匣的P226,将空枪举到那木匠眼前,让对方打量了一会。接着他就指了指木料,又指了指手中的枪。
那木匠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大人是要让他用木头雕一个跟大人手里的铁器一般模样的东西。
他随即举着木板示意刘胜把手枪放在木板上,之后他就用凿子的短刃,比着手枪的边缘仔细的描了一圈。
久藏一脸痴呆的看着刘胜在那儿忙活,他不知道这位刘大人要干嘛。想了想后,他决定去找胜海舟。
那边的胜海舟正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张又一张的画着富士山、老鹰和茄子,只不过那老鹰画的越来越像鸽子,长茄子画的越来越像香肠……
久藏听人指点,急匆匆的找到了正在挥毫的“大画家”胜海舟。
“啊呀,你找我肯定是有急事吧?”胜海舟看到久藏,觉得自己就像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了递来了竹竿。
“胜大人,那位刘大人……算了,麻烦您赶紧跟我来一下。”
“哦,哦~~~”胜海舟恍然大悟般的连忙起身,对身边等候的流民们说道:“大人找我。一会儿再画,一会儿再画。”
他边走边揉着手腕,问久藏道:“什么事?”
“我不明白刘大人的意思,麻烦您过去帮着解释一下。”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木料堆积处。
胜海舟上前对刘胜躬身致意,然后掏出怀里小册子,用颤抖的右手写下:“久藏何事冒犯?”
刘胜一看,得,误会了。他拿过册子写道:“他需要练习手腕力量。”他写完后就看那木匠,结果一看已经弄的差不多了,大致的外形和扳机护圈的形状都有了。
刘胜直接示意那木匠下来,他自己拿起在手里掂了惦,份量还差点。于是又找了跟绳子,一端挂上了一个木块,另一端则拴在扳机护圈上。
“嗯,这个份量够了。先这么着吧。”刘胜也没辙,交流不畅,瞄准、装弹这些步骤就只能以后慢慢来了。
他将木头枪递给了久藏,又拿过胜海舟的本子写道:“持枪练习,每次5分钟。”刚写完刘胜就意识到对方也没手表啊,于是想了想又划了重新写道:“每次一炷香。一天三次。”
这要是让王远方看见,准得奚落他,您这是打算做理疗呢?还每天三次。
写完后,刘胜还端着木头枪给久藏示范了一下。
胜海舟一看,这是要教连发铁铳啊!连忙跟久藏解释了。然后就吩咐那木匠,也给自己做一把一模一样的。
营地里拢共才三百多号人,而且男人只有几十号。这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于是没过多久,利吉、平太、万造、虎吉、茂助就全来了,跟那木匠说每人做一把。
木匠快哭了,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啊!
因为今天不用外出工作,午饭就是年糕和萝卜青菜煮的“杂煮饼”。一众岛国流民吃的十分的香甜。鲁寿山、曾秀成和那两个孩子都是吃惯了苦的,也不觉得难吃,只是觉得这食物很新奇罢了。
而刘胜则看着眼前的这一碗“萝卜乱炖”,眉头紧皱。
“话说野外求生这事好久没练了吧?怎么着,今天打算让我先重温一下?”
刘胜心里嘀咕了半天,最后还是饥饿战胜了犹豫,不管三十七二十一,唏哩呼噜的装进了肚子。
这一碗吃完,刘胜决定晚上打死不再吃这玩意。要是他们晚上还是再端来这么一碗,他要自己去烤点牛肉了。
到了下午,女人们又开始在厨房的大铁锅里烧水,准备让所有人都来个新年沐浴。
按照岛国的习俗,首先沐浴的是老人,其次是男人们,最后才是女人们和孩子。
黄昏时分,所有的人都已经洗完。有人走出帐篷,点燃了几支火把,向着营地北墙走去。而流民们则陆陆续续的从帐篷里走出来,跟着火把的方向,一同来到了营地北侧的营墙下。
二十个用木头雕刻,大约四、五十公分高的地藏菩萨,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面对着众人。粗粗雕就的脸庞上,眉目依稀可见。
不断有人上前,将手里举着的一根根挂着白布条的树枝插在了地藏菩萨像身后。白布条上,是胜海舟在下午写上去的,都是流民们在去年灾荒中死难家属的名字。
这是招魂幡。
平太写的是自己的妹妹和父亲。
久藏的布条上写满了名字,都是他的家人。
虎吉的上面只有一个人,他的母亲。
茂助的则是一家四口。
万造流着眼泪将写有父母的招魂幡插在地藏像身后。
随着人群中一位老者口中诵出的一声佛号,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为自己在去年死去的亲友而祈祷。
阿妙跪在人群中,想着被山洪埋葬的妈妈和弟弟,想着为了不拖累自己而上吊的奶奶,泪水滚滚而下,滴落在面前的土地上。渐渐的,她的哭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些撕心裂肺。
而随着阿妙的哭声,很多人也被这哭声唤醒了心底的麻木。想着自己离乡背井的流浪至此,死去的亲人与自己已是相隔千里,那仿佛无尽的悲伤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流民们的心灵。
随风飘动的白色布条,发出了阵阵的声响,仿佛在说,死去的人无法得到拯救!
人群中,低沉而压抑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利吉和志乃跪在人群的最后面,已是满面泪痕。
胜海舟站在人群的最后,低头合十祈祷。
鲁寿山和曾秀成,拉着徐家的两个孩子,在离人群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撮土为香,面南而跪,向着东台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他又让两个孩子向着西边宁古塔的方向磕头,是以祭拜他们的母亲。
徐寿南起身后,眼带泪光,一脸担心的看着祈祷的人群。他刚才听见了阿妙在哭,哭的很伤心。
刘胜站在不远处,神色肃穆的看着这些祈祷的流民,心情沉重。他不懂这是什么仪式,但是他明白这仪式的意思。
他长叹一声,抬手敬个了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