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尔佳哈河的河道上,河水已经完全封冻。天上飘着大雪,呼啸的北风顺着锡赫特山的北麓扑面而来,这会儿的气温已经达到了零下30度,迎面的冷风能把人呛得气都透不过来。
此时的瑟尔丹正带着一个班的侦查小队,艰难的行进在富尔佳哈河的河谷中。他们这支队伍从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十一天了,目标是侦查西北方向的富尔丹城一带。为了避免迷路,瑟尔丹带着小队,沿着富尔佳哈河谷两侧的山路一直向北,翻山越岭。
白雪皑皑的山岗上,树叶早就掉的光光的。若是晴天站在稍高的地方,前面没有遮挡的话,一眼就能望出几十里。
赵新是拍脑袋乱张嘴。原本的侦查命令下达后,瑟尔丹就找到了赵新。说从北海镇到珲春的陆路至少上千里,这种天气下无论如何也走不下来。
赵新一听知道自己又犯了常识性错误,总是不自觉的拿着另一时空的交通来考衡古代的地图,于是便决定只侦查富尔丹城。
瑟尔丹牵着一匹枣红色的蒙古马,在齐腰深的积雪里开道前行。身后的队员们牵着两匹棕色的重型挽马和十几匹蒙古马,跟在他身后排成一条直线,四条狗则在队列的后面紧紧跟随。
由于担心会在野外遇到狼群,他们这支十一人小队携带了六千六百发步枪弹,三千发机枪弹以及一挺Negev轻机枪;赵新是按照三个基数的弹药量给他们配发的。除此以外,还有足够吃两个月的干粮、动物油脂、多配发的防寒服、睡袋、帐篷、斧子、油料、便携式柴油取暖炉。
瑟尔丹从来没想到冬日外出会配备这么多东西。护目镜、围巾、保暖袜子以及厚厚的白色防寒服穿上以后,除了射箭不太方便,一点都不觉得冷。尤其是脚上的那双灰白色的防寒靴,比塞满乌拉草的兽皮靴还要暖和。
不过,在这种天气里出行有一样好处,就是不会遇到当地的边民。一旦雪停天晴,捕貂的边民们便会成群结队的坐着马拉爬犁或是狗拉爬犁出动,在松林间寻找貂的踪迹。那些边民们就靠着冬季的捕获,才能完成每年向官府衙门缴纳的人头税。
瑟尔丹摘下护目镜看了看天色,随即对身后的人大声喊道:“翻过前面那个山头,找地方扎营。”他后面的士兵听到后,依次向后传达。
两个小时后,小队抵达了一块大岩石下的背风处。除了两个放哨的,其他人拴好马后,便从马背上取了伐木斧,开始在四周伐木然后搭建避风围栏。等围栏搭好后,还要清理地面,搭设帐篷。等到篝火熊熊燃起的时候,周围变得有些暖和了,众人这才开始在火旁热干粮、烤袜子、喂马。
马在极寒天气下进行重工作时,每天至少需要补充50克-60克的盐分。虽然黄豆营看上去养成分既全面又丰富,可是马吃多了却会引起肚胀甚至中毒,一旦抢救不及时就会很快死亡。而且马吃了生黄豆后,还需要严格控制饮水。如果饮水过多,容易引起急性胃扩张,导致胃破裂而死亡。
入夜时分,被泼洒了油的木头在篝火中发出“噼叭”的响声,士兵们在吃完干粮后,大部分都钻进帐篷睡了。瑟尔丹自己则守在篝火前,抽着旱烟守夜。此时四周除了风声,就只有远处传来的狼嚎。这种声音,侦查队的士兵们早就听习惯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睡眠。
瑟尔丹算了下日子,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大后天就要过年了。按现在这个行军速度,连正月十五都回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十几匹马开始不安起来,它们左右甩着头,四蹄在原地踏跺着,挺立的两耳向前探出。马的听觉与嗅觉比人敏锐得多,作为一个曾经的猎人,瑟尔丹一下就从马的异常中明白了有情况!
“都起来,有狼!”
随着瑟尔丹的一声低喝,帐篷里的士兵们都被惊醒了。
几十米外的雪地上,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在游动。瑟尔丹知道,因为营地内的篝火,狼群是不敢靠近的。
随着士兵们一个个从帐篷内钻出,那些绿色的荧光依旧没有远离。几只狼踏着小碎步,沿着斜线在营地前交叉着跑过。也许是知道了这里人多,狡猾的狼群跑起来的几乎没有任何响动,它们做出一副似乎不是在针对侦查小队的行为;但瑟尔丹知道,狼群正在用这种方式完成包围。
“机枪准备。”瑟尔丹的话音刚落,一个士兵已经迅速的将弹鼓装好,拉动了枪栓。
瑟尔丹也不用弓箭了,他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步枪,和其他人一起在篝火后围成了一个扇形。两个士兵也将马移到了帐篷后面的岩石下。
瑟尔丹做了这么多年的猎人,还没见过几十头狼同时出现。他努力使自己镇定,盯着绿色的荧光估算了一下,这股狼群大概有二十多只。
现在,狼群和人群都呈扇面状对峙着,中间就是篝火。狼群或许感到了对面这些人手中武器的危险性,使得它们暂时不敢越过火堆。十几只狼分散的待在众人面前十几米远的地方,其他的都在稍远处,耷拉着尾巴来回跑动,像是在寻找战机。
“别开枪,都把手指从板机上拿开。都站起来,千万别蹲着!”
因为瑟尔丹的命令,紧张的士兵们纷纷起身,端着步枪,面对群狼站立。面冲狼站立,对狼是一种压迫。紧张的对峙中,瑟尔丹一直试图寻找那条头狼,可是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根本找不到。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狼群既不进攻,也不退走。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着,夜色越来越深。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焦灼状况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终于,有个士兵实在忍不住了,他不自觉的拨开了保险,对着最靠前的一条灰狼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声霎时就撕破了荒野上的寂静。
中枪的灰狼脑袋上,被子弹穿了一个大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在了雪地里。狼群顿时就躁动了起来,像是根本没料到人类手中的武器有如此威力。
瑟尔丹还来不及骂那个擅自开火的士兵,其他士兵已经拨开保险,用手中的步枪对着狼群喷射子弹。
狼群终于开始进攻了。面对荷枪实弹的人类,它们并不是一拥而上,而是从左右两翼发动攻击。瑟尔丹明白了,狼群的目标其实是马。
“保护马!别让火灭了!”
轻机枪的点射声响起,操作机枪的士兵点射阻止狼群冲向马匹。但这些狼的动作极为灵活,冲击的速度飞快,因此每击毙一只狼,至少要打上两三个点射才行。
“互相掩护装子弹。”瑟尔丹一直没有开抢,他知道一旦出现大家一起装弹的空当,狼群就会一拥而上,那时就根本来不及了。
光影交错中,一头明显比其他狼体形更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蹿出,从右斜向朝着瑟尔丹就扑了过来。
“头狼!”
电光火石间,他急忙转身,对着头狼连发两枪......
腊月二十九深夜,扬州城外的天宁寺门口。今天是和赵新约定碰头的日子,鲁寿山和徐大用两人,子正二刻就到了这里。两个人戴着棉帽子,双手揣在袖子里,在天宁寺门口的桥头跺着脚,试图驱走寒冷。
徐大用是前天才从河南一路赶回来的,沿途的所见所闻让他这个经历过大灾的人都感到触目惊心。他不明白这个大清国究竟是怎么了。扬州城内的盐商老爷们成日里花天酒地、骄奢侈靡,为什么就不能拿出点儿钱来救助那些灾民?
尤其是他在商丘看到,十几个灾民为了在天亮前尽早赶到粥厂乞食被冻死、且死后又被灾民剥掉衣服的悲惨情景。既然能煮粥赈济,为什么就不能多捐两件衣服呢?
徐大用一边胡思乱着,一边紧盯着天宁寺的门口。如此过了许久,突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便突兀的出现在了几米外的位置上。
鲁寿山这时正看着别处,徐大用抬手使劲揉了揉双眼,以确定自己眼没花。他连忙拍了拍鲁寿山。等他和鲁寿山近前两步时,这才看清来人真的是赵新。
“大人,您真来了!”徐大用惊喜的说道。
“嘘。”赵新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两人跟自己走到庙墙下的阴影中,低声问道:“你们来多久了?”
“老爷,我们过了子时就过来等着了。”
“河南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是前天才从河南回来的。您说的没错,二十个县受灾,太惨了!”
赵新道:“明年开春还会更惨。你们做好准备吧。”
徐大用又将王长生和罗教的事做了一番说明,赵新听了赞许道:“干的不错!这条线让王长生继续维护着。银子还够用吗?”
鲁寿山道:“我跟大用商量过,想在阜宁以东的射阳湖一带买些沿海荒地。一是那里离河南还算近一些,可以用垦荒的名义从河南招人过去;二是可以从徐州顺着运河走乌沙河就能到,走水路非常方便。”
赵新点头道:“这事你们俩商量着办,我只要源源不断的人。”说完,他从身上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交到了鲁寿山手里。“这是十五万两的银票。你们先拿去买地买船。水手可以让王长生从罗教那边找人。”
这些银票就是他从盐商汪敬陇家里搜刮的。他和刘胜、吴思宇在事后将所有从汪家搜刮的东西仔细做了一番盘点,共有三十万两的银票,二十万的现银。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地契和放贷借据。如今汪家没了这些借据,那些借钱的人可爽了,根本不用还了。
鲁寿山接过银票后说道:“老爷,眼下都年根儿了,这会儿也没人做生意了。地和船的事都要过了正月十五才能开始办。”
赵新笑了笑,低声道:“先好好过了这个年吧。”可他随即脸色一转,又叮嘱道:“务必小心,千万不能张扬。”
“老爷放心。”鲁、徐二人一抱拳,躬身行礼。等起身再一看,赵新已经消失不见了。
鲁寿山和徐大用张着大嘴,下巴恨不能拖到地上,一脸震惊!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在夜色中跪在地上,冲着赵新方才站立的位置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悄悄离去......
天终于亮了,与狼群激战了一夜的侦查小队疲惫的坐在篝火前,麻木的撕咬着手中的干粮。满地的子弹壳中,那条体型硕大的狼王已经被冻硬了。这要是以前,瑟尔丹早就不顾一切的扒取狼皮了;可是现在,他累的已经连看一眼的精力都没了。众人吃过干粮,便都钻进了睡袋里休息。直到中午的时候,这才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北海镇的这个农历新年节日气氛十分祥和。来自岛国的流民们像去年一样,冒雪上山采集松枝,挂在自家的门头上以迎贺新年。
为了避免过早的引发人心不安,赵新临走前特意叮嘱陈青松和刘胜先不要发布动员令,等过了正月十五再说。反正清军这个季节也打不过来。
身在另一个时空的赵新,每天都在天南海北的奔波着。他在尽一切可能的购买物资,为了来年的大战做着准备。安德鲁和那个戴眼镜的官员,因为赵新带来的大量订单而赚的盆满钵满。
唯一不习惯北海镇气候的,就是唐小她们这些初到北海镇的女孩子。即便是木刻楞中的炉火烧的很旺,屋里十分的暖和,可总要出门吧,于是大部分女孩的手上都生了冻疮;二汤姐妹俩被屋外的冷风冻的直哭。刘思婷听说后,便给她们送来了冻疮膏,又让大食堂那边煮了一大锅的酸辣汤给女孩们送来。
唐小和几个毛笔字写的最好的女孩都写了十几幅春联,除了送给教育口的九人团外,赵新等人的办公室和住所门口也贴上了。
沈敬丹家门口的春联是他请吴显厚写的:“松柏年年茂,椿萱世世容”,横批是“吉地祥生”。他屋内的火炉烧的很旺,荻之户抱着新出生的儿子正在喂奶;沈璇一边撅着嘴帮着洗尿布,一边心里抱怨着:“死赵新,臭赵新!又消失不见了。”
吴显厚和吴显宁两人自从来了北海镇,从第二天起就泡在了医院里。他们跟着洪涛学习如何看影像胶片,分析病情。两人沉迷于对X光和超声设备的使用,也对青霉素和链霉素的药效惊叹不已!吴显厚甚至想到,明年一定要让自己的父亲过来看看。
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两位“神棍”每天晚上回到自己的住处后,都在偷偷记录着白天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然后就将这些记录的纸张偷偷塞进床下的木缝里。殊不知,他们的一切举动都在北海镇的密切监视下。
对于中国人的农历新年,两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喜悦的期待。曾经有过北京城驻教团经历的马卡留斯知道,每当农历新年来临的时候,中国人餐桌上的菜肴就会特别丰盛。
九人团的老师们,除了方化仍在军工作坊继续忙碌外,也都因为过年而暂时空闲了下来。他们每日除了去大食堂吃饭,其他时候都是围坐在老尤的屋子里谈天说地,八卦着关于北海镇和赵新的一切小道消息。
刘胜和王远方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忙着制订着新年后的征兵和训练计划。他们准备从现有连队中各抽调出一个排,组成新兵教导队。除此之外,还要训练炮兵、机枪手;否则不足以支撑富尔丹城的防御体系。
邓飞和丁国峰带着胜海舟和久藏不停的往返于石卷港和北海镇,总算在春节前从岛国带走了一万八千个流民,从虾夷地带走了两百个身强体壮的阿伊努人。
岛国很快就要进入天明五年了。历经一年半之久的“天明饥馑”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大饥荒愈演愈烈。光是陆奥青森一带的八户藩就饿死了三万人。从陆奥到江户,从江户到大阪,每天都有数千人被饿死在街头,之后又被弃于城外的沟壑之中。
很多流民都听说仙台藩这里有活路,于是云集在青叶城下的流民已经达到了好几万人,石卷町外的流民更是聚集的人山人海。仙台藩上下被蜂拥而至的流民搞的焦头烂额,家老石川村文经常在一个人的时候痛骂唐夷。
今年秋天的时候,幕府的老中田沼意次父子因为垂涎一个下级武士的家谱,谎称要为对方谋取官职,进而骗取了对方的家谱原本。那个下级武士发觉受骗,屡次三番的想要讨回而不成。愤怒的武士于是混入一次由田沼父子参加的会议,席间突然拔刀刺向田沼意次,结果被他的儿子田沼意知所阻拦。可最终那个武士把却田沼意知给杀了,因为贪婪而痛失独子的田沼意次日渐消沉,田沼内阁的丧钟很快就会敲响。
而远在北海镇西南数千里之外的吉林城中,一座普通的宅院内,十五岁的王贞仪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满意的笑了。
桌案的宣纸上,一首七言诗刚刚写完。
“画图中人孰能同,丈夫之志才子胸。始信须眉等巾帼,谁言儿女不英雄?”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