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日,邓飞驾驶雷神号从北海镇出发,两天后,抵达了虾夷地的沙川。
早在去年年底已经知晓赵新意图的图卡,已经厉兵秣马准备多时。平原镇一带此时云集了从虾夷地各部赶来的阿伊努战士,人数高达三千人以上。
而随船归来的,以海狗为首的二百个沙川族战士,在平原镇的阿伊努人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两百个人在北海镇训练了四个多月,气质已经脱胎换骨,再也不是那种留着一把大胡子,头发乱糟糟,穿着一身桦木皮衣服的土着样了。
这些人如今成了图卡的贴身卫队,身穿北海镇下发的蓝黑色春季长袖制服,戴着作训帽,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连点笑模样都没有。这些人腰间的武装带上,左右各有一支北海镇出品的“84式”左轮手枪。尤其是海狗本人,那狂的鼻孔都能接雨水了。
“海狗,你这腰上的挂着是什么?是铁吗?我看上面还有木头啊。”一个认识海狗的阿伊努战士站在几米开外,指着海狗腰带上的左轮手枪好奇的问道。
海狗斜眼看了对方一眼,根本不屑理睬。
“海狗,几个月不见,怎么变哑巴了?”一众阿伊努人哄笑起来。
这些来自其他部族的阿伊努战士身上穿的五颜六色,有染成深色的桦木皮衣,有兽皮衣,有赵新之前送的清军棉甲,有几个部落头领身上居然还穿着一件宽衣大袖的蟒纹袍。
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也是杂七杂八。沙川族这边除了海狗他们,每人都是一把清制腰刀或是长枪,身上还背着清军的制式硬弓;其他部族战士有的背着一张打猎软弓,拿着一根头部削尖的木矛;有的拿着大木棒子;还有的拿着一根钢筋棍,一看就是就沙川族那里换的。
平原镇的兵站里,士兵们正在收拾行装,集合队伍,准备回到沙川镇登船。而邓飞正带着利吉跟胜山传三交待着事情。
“我们最多十天就会回来。这一次要彻底解决松前藩的问题。你先说一下那边的情况吧。”
“大人,你们......你们这次不会大开杀戒吧?”胜山传三虽然跟北海镇上了一条船,可他还是个岛国人,自然要为本国同胞考虑。
“不会,我们的目标是驱逐幕府在虾夷地的势力。至于其他普通百姓和商人,如果愿意在本地居住,服从管理,我们是不会肆意伤害的。这一点,赵大人之前和图卡族长交待的很清楚。”
胜山传三一听这话,表情略微放松下来,连忙道:“那就好,那就好。”接着他就说了一下松前藩那边的情况。
自从去年四月赵新炮轰松前城后,松前家第八代家主松前道广在炮击中身亡,而他手下的重臣死了八个重伤俩,松前家元气大伤。
半个多月后,消息传到江户,幕府震动。老中田沼意次召开紧急会议,派出了以勘定奉行松本伊豆守十郎兵卫、勘定组头土山宗次郎为首的事件调查团。
早在宝历九年,幕府得知虾夷地的北方有“赤发虾夷”出没时,和歌山藩士工藤平助就曾上书建言田沼意次进行对虾夷地的殖民和海军扩张,这次上书被出版为,成为了日本海防书籍的开山之作。
现在松前家遭遇不明势力的重创,不管袭击者是谁,这都为田沼意次插手虾夷地事务打开了通路。所以当他接到松前藩家臣团上书请愿,对松前道广的长子回到松前城继承家督一事不予理睬,一直推托说等调查结束才能决定。
北海镇去年中秋前发起跨海作战行动时,松前藩的家臣们正因为继承人的事跟调查团掰手腕,同时在江户城上下活动,根本无力北顾。
“听说今年二月的时候,江户那边来的调查团终于做出了结论。认为去年的不明袭击是赤发虾夷干的,这就给了田沼阁下更大的理由插手松前藩事务。现在江户那边传出小道消息,说鉴于松前藩守卫虾夷地不力,将军大人打算没收松前藩的领地,转封武藏国埼玉郡的五千石作为代地。”
邓飞好奇的问道:“那松前藩的继承人怎么办?”
胜山传三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那位敷广阁下今年才九岁,根本做不了主。只能守在江户的住所里,等待幕府的最终命令。现在松前城做主的是松本伊豆守,虽说他是田沼阁下的狗腿子,一直想施行北上开发殖民,但松前藩上下为了留住领地,都在想尽办法拆台、下绊子,听说现在双方闹得很僵。”
事情聊到这里,手下卫兵来报,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出发。邓飞按照赵新的交待,将军营转交给胜山传三的人手代为驻守。
胜山老板现在也不同以往,他再也不是当初的酒厂小老板了。自从开始了煤矿开发,粮食、工具、武器、人手都不缺。他和村田屋老板两人从国内招募了不少浪人武士,在煤矿上当监工,在货栈里当保镖。
现在是饥荒年代,粮贵钱贱,三石粮食的安家费,每个月两石粮食的薪水,大把的浪人就会屁颠儿屁颠儿的抢着来。
一想到自己和赵新、村田屋老板搞的北海商号将独霸虾夷地贸易的美好未来,胜山传三做梦都会笑醒。
当邓飞带着利吉和潘秀成的两个连走出军营时,发现外面居然变得熙熙攘攘,热闹的就跟农村大集一样。等候在这里准备一起出发的阿伊努人居然都摆上摊了!
“来看看这熊皮,皮毛又光又亮,想要的,拿铁刀来换。”
“铁刀不给。我用五张海豹皮跟你换那捆箭。”
......
唯一没有掺和摆摊卖货的就是沙川族人。此刻的图卡意气风发,身旁站着海狗带领的二百持枪勇士。他轻蔑的看着其他部落没出息的样子,心说就这,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五月二十二日,磨磨蹭蹭的三千名阿伊努各部战士总算全部登上了雷神号。很多首次看见大船的人都被吓的不敢上船,跪在岸边祈祷。等好不容易上了船后,这些阿伊努人惊讶的发现,这船上居然到处都是铁!
这下麻烦了!利吉、潘秀成,以及海狗带着手下在船上没干别的了,一直在维持秩序,阻止这些阿伊努人偷偷卸走甲板上的各种零件和工具。什么钳子、扳手、塑料水桶、塑料扫把、灭火器、消防水龙头等等等等,就没有他们不要的。
被抓住后,这些阿伊努人也不会恼羞成怒,而是大方的从身上掏出砂金或是皮货塞到士兵手里,嘴里还不停的说着“我拿东西换。”
图卡带着各部酋长去了二层的食堂喝酒吹牛,结果一墙之隔的厨房可遭了殃,各种锅碗瓢盆被这帮人瓜分一空,甚至连冰柜的门把手都被人给掰掉了。得亏从沙川开到松前城下也就一天时间,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这帮人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用工具卸掉甲板上的货舱盖了。
邓飞首次单独带队出任务,被阿伊努人的各种奇葩行为搞的头大不止。
松前城内,下级会计出身的松本伊豆守正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派出的勘探队又失败而还了。
自从他去年来到这里,松前藩上下表面上对幕府调查团鞠躬尽瘁地进行配合,表现的面面俱到的样子。但是,世守虾夷地的松前家对调查团心怀鬼胎,除了对袭击事件认真调查外,藩内上下心照不宣的阻止幕府对虾夷地的勘探。
其实这里的原因大家都明白,谁也不直说而已。
虽然松前藩在幕藩体制中属于万石级别,但藩内不产米谷,实际上是没有实际石高的。自藩祖武田信广从若狭逃亡到此,开创家门以来,松前的繁荣主要是靠与虾夷人、国内诸藩的贸易才带动了税收的增加,得以维持。
而虾夷地的税收来源,主要向入港的贸易船只、装载的货物、甚至向来往的旅客收取税费。历代松前家当主几乎都擅长左右逢源的向上级献媚,先后得到秀吉和家康的征税许可,世代享受虾夷地的丰厚利益。
可以这么说,松前的繁荣是构筑在对虾夷地的苛捐杂税之上的。因为这个原因,松前藩不愿意幕府控制虾夷地,而是希望一如既往地独占虾夷地的权益。这样一来,松前藩的“向导”在幕府勘探队伍中的作用不难想象,要不从中作梗才叫奇怪呢!
这次北上勘探的队伍由青岛俊藏带队,勘探山越内到喷火湾一线,襟尝岬到知床岬的沿海地区。结果刚走到山越内,松前藩的人就开始拖慢勘察进程。一会儿说南风将至,气候恐有异常,怂恿青岛俊藏尽快返程。
青岛俊藏在来虾夷地之前对本地的地理气候一无所知,在松前藩派出的捣鬼顾问的恐吓之下,不得不结束勘探,返回了松前城。
“这帮混蛋!不行,我们还要继续派出勘探队,否则无法完成田沼大人交代的任务。”听完了青岛俊藏的汇报,松本十郎兵卫怒不可遏的说道。
坐在下首的勘定组头土山宗次郎一言不发。最近江户那边传来的消息并不好,将军大人的身体很不好,自开春以来已经晕倒了几次。老中田沼大人又因为去年儿子死了而变得心灰意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松本伊豆守现在和松前藩的关系搞的这么差,到底是好是坏,很难说的清。
两人正在各想各的心事,门外的回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哗啦”一声,障门被人拉开,是手下佐藤行信。
“伊豆守大人,不好了!海上来了一条巨大的夷船!”
松本十郎兵卫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是哪里来的船?”
土山宗次郎也连忙问道:“是不是赤发虾夷的船?”
佐藤行信一脸焦急的神色,道:“属下也说不上来,海边哨所的士兵都说没见过!”
“快,快带我去天......去橹墙上看。”松本十郎兵卫下意识的想说去天守,随即想起松前城的天守已经塌了,于是只能去橹墙上。
一行人到了橹墙上往南看去,只见一艘蓝白两色的巨船正在向港内驶来,港口外的渔船和商船都在匆忙避让。众人看着正在不断靠近的巨舟,惊讶的发现那巨舟体型之大,平生未见。与这船相比,江户湾停泊的三千石安宅船就跟个小舢板一样。
“快,快派船阻止夷船进港!”
“已经派人过去了。”
雷神号的主甲板上,准备作为先头部队的阿伊努人举着手里的武器大呼小叫。被松前藩欺压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报仇了!
船头处,一个排的士兵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步枪,瞄准着正在接近的小早船。
早船上,一个松前藩武士将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停下!前方夷船赶快停下!这里是幕府的领地,任何人不得擅闯!”
潘秀成轻蔑的看着早船上的武士,等到对方进入一百米的距离,他猛的挥下手臂,大声道:“瞄准!开火!”
“砰砰......”密如爆豆一般的射击声中,早船上的两名武士身中数弹,“噗通”就掉进了海里,几个划桨的水手被吓得面无人色,连救人都顾不上了,扔掉船桨缩成一团。
“呜~~”随着汽笛声响起,雷神号劈开波浪,擦着早船驶了过去。
松前城的橹墙上,松本十郎兵卫一干人等被突如其来的射击声惊的魂不附体,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城下町里已经乱做一团,町民们听到传来的汽笛声,被吓的四散奔逃。来得及的就卷了家中财物,拖家带口的就往山上跑;来不及的就躲在家中,关好屋门,瑟瑟发抖。
“下锚,让他们准备登陆。”驾驶室中,邓飞对利吉下了命令。
半个多小时后,随着雷神号下锚停稳,作为先头部队的海狗等人穿着救生衣登上了冲锋舟。雷神号上的水手将驾驶冲锋舟送他们上岸。
元和二年,幕府规定凡是领地一万石以上的大名,配马十四骑,旗帜三面,弓十件,长枪五十支,洋枪二十件。而事实上除了武士外,加上枪支持有者的民夫,总共动员人数可达到两百人以上。具体到松前藩,因为是在海外独领虾夷地,又担负着守卫岛国北部海域的任务,所以藩内兵力共计三百五十人。
因为事发突然,松前藩的很多武士和士兵都是仓促上阵,连身盔甲都没穿。这些人手持武士刀、长枪和弓箭,头绑钵卷;分成几部,隐蔽在港口的各处屋后墙下,准备对登陆的敌人发动突袭。
当海狗的双脚踩上港口的土地时,他手中的左轮手枪击锤已经打开。类似的登陆训练他们在北海镇时已经演练多次,海狗等人就按照王远方他们教的步骤,首先寻找并占据有利地形。
而躲在屋后的一队松前藩人马看到先行上岸的只有十个人,信心大增。尤其是看到对方手里拿的只有一支火枪,再无刀枪之类时,顿时大吼一声,举着刀枪就杀了出来。
看到突然冲出来的二十几个武士,进过多次演练的海狗等人还是有些惊慌,纷纷扣动了手中的扳机,并用左手拨动击锤,一气就将6发子弹全都打了出去。
“嗵嗵嗵~~!!!”随着黑火药燃烧时冒起的一股股白烟,数十颗点36口径的铅弹顿时打的一群武士鸡飞狗跳。
突袭的一众武士们没想到对方手中的短火枪居然可以连发,可是人都冲出来了,再退回去岂不是太丢人了!于是他们只是愣了一下神,便大叫着继续冲上来厮杀。
海狗这边的伤亡很快就出现了,几个武士射出的重箭将两个阿伊努战士狠狠的射倒在屋檐下。
海狗大叫道:“速度,速度放慢!别把子弹都打光!”
说完,他就掏出另一支左轮,扳开击锤,对着一个正在张弓搭箭的武士就是一枪。
一通乒乒乓乓的乱射之后,武士们拖着受伤的同伴撤退了。海狗一数死伤人数,对方总共才打死了七八个人,自己这边死了两个,气的他哇哇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