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英国人和北海镇的初次会餐气氛还算愉悦,而马奎斯等人在参观了雷神号后,虽然他们对许多机械设备表现出一头雾水和大惑不解,但还是对这些自称“赛里斯人”的实力极为震惊。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他们根本无法挑战的对手。
不过当那位拉维船长提出想参观一下雷神号上的那两门速射炮时,赵新等人以军事机密为由拒绝了。开玩笑,连步枪都不给你们看,还想看重机枪,梦呢!
当几个英国人告辞坐上小艇后,他们却一同返回了信任号上。几人来到马奎斯的船长室里,对今天和赛里斯人的的接触做了番回顾,并由希金斯医生进行笔录。
众人首先是分别回忆了自己看到的一切,船、人、机械设备以及北海镇士兵腰间的短枪,并猜测主甲板上用帆布蒙着的那两个大家伙究竟是什么。等众人各自发言完毕并记录在案后,希金斯医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些人有些奇怪,我是说......“他犹豫了一下才道:”马奎斯船长、拉维船长,我对这些赛里斯人邀请我们晚餐的目的抱有怀疑。”
“哦?能不能说说你的看法,医生?”拉维船长端着一杯朗姆酒,饶有兴致的问道。
“如果是正常的交流,他们应该多介绍自己,并提供一份货物目录给我们。可是先生们,我们这一晚都了解到了什么?就我个人来说,我只知道他们来自遥远的北方,其领土和俄国人接壤。可那地方究竟是在哪儿?欧洲还是亚洲?亦或是哪座岛屿?”
马奎斯恍然大悟道:“是啊!我们被他们船上的一切弄花了眼,被他们提供的美酒、牛排、咖啡还有那种味道不错的卷烟堵住了嘴。现在想来,每当我们提及这些具体问题的时候,那个赵就会拿出个新花样的东西转移我们的视线。”
“这正是我想说的。”希金斯皱眉道:“他们和我们打听最多的就是与鸦片有关的事,同时对其他货物的价格或是品质却没多少兴趣。而且,我发现他们最关心的莫过于果阿到广州的鸦片贸易。从我们在雷神号上参观的情况判断,这样一条巨舟即便是开到欧洲也轻而易举。相信你们都看到了甲板下的那间装着货物的巨大舱室,我猜想这条船的主要用途就是运货的。面对这样一艘巨舟,如果那些赛里斯人都用来装鸦片的话,那这个生意我们以后做起来会很难!”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凛。现在鸦片贸易的前景正好,从五年前开始,每年清国都会进口价值十几万英镑的鸦片。
要是出现这么一个搅局者,将会对东印度公司在整个东南亚的鸦片贸易造成很大影响。此时拉维船长语气严肃的问道:“希金斯医生,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插手鸦片贸易?”
希金斯还没说话,马奎斯船长接口道:“我认为布雷德的猜测很有道理,这事必须引起我们的重视。目前,我们不清楚这些赛里斯人在清国内陆有没有贸易网络;不过我想凭着他们和鞑靼人差不多的外貌和差不多的语言,建立起一张鸦片走私网络远比我们这些人要容易的多。唉!这真是让人头疼!”
几个英国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面对北海带来的威胁,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等自己或是有船提前回印度时,先向东印度公司汇报。
入夜之后,回到伊丽莎号上的拉维船长和随船医生便听说有几个伤员的伤势过于严重。鉴于船舱里的条件不利于养伤,于是拉维船长经过考虑后,便趁着浓浓夜色,将船偷偷开往了西南方向的横琴岛。
英国人自1780年起,在横琴岛西侧的燕子湾内便偷偷设立了一个走私点。而这里,就是鸦片贩子们在中国最早的贩毒基地。
英国人以为他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鸡颈洋上所有船只的行动轨迹,都没有逃出雷神号的雷达监控。只不过此时的赵新他们,还不知道燕子湾那里有什么。
随着英国人和北海镇有了正式接触,于是从第二天上午开始,其他各国帆船便陆续派人去了信任号上拜访,打听雷神号的情况;而最感兴趣的,莫过于美国人......
让我们把视线转回雷神号。一大清早,从潭仔、鸡头、马溜、青角、环路等各岛赶来的大小渔船布满了鸡颈洋水面。这些渔船除了向各国帆船出售水产之外,还有各类新鲜的果蔬和牛羊肉。
附近这些渔民想必是长年从事这项活动,所以各国帆船对他们都十分熟悉,也没有驱逐;其中有几条胆子大的渔船便慢慢的靠近了雷神号,开始大声兜售起船上的各类食材。
丁国峰听说后,考虑到雷神号上的蔬菜也不多了,便让人放下舷梯,派厨师下去购买一些。谁知道一大早起床的赵新和刘胜也闻讯而来,端着望远镜打量渔船上的各类食材,指点着厨师买这买那。
澳门这一带鱼类资源极为丰富,本地人种的生蚝、螃蟹、各种的石斑鱼、后世难得一见的金丝鳗、黄鳗、血鳗都有,而且价格也不贵。
有了赵新和刘胜这两个吃货,那厨子最后买了一大堆东西,一算价钱,不过才三两多银子。赵刘二人觉得真是太便宜了!
等这些渔获被吊上雷神号甲板后,胖厨子便按照赵新的吩咐,从兜里掏出一大把亮闪闪的银币,支付货款。有给四个的、有给五个的,卖货最多的那个渔民拿到了十个。
几个渔民看到对方给的银币闪亮照人,样式精美,心中十分喜爱。他们经常和洋船做生意,也收到过一些银币,知道如何鉴别。又听胖厨子解释说,这五枚银币当一两银子,不由大喜过望。其中一个渔民拿着银币仔细端详了半晌,临走时才对那厨子问道:“老爷,你们这钱上刻的是哪路神仙?”
胖厨子按照以前听来的,一脸得色道:“这是汉人的老祖宗,轩辕黄帝。”
几个渔民一愣,随即呵呵一笑道:“老爷您可真会说笑”。
早上买来的海鲜没有入库冷冻,赵新决定中午来一顿海鲜大餐,给船上众人打打牙祭。不过当丁国峰提议在甲板上吃海鲜烧烤时,遭到了赵新和刘胜的一致嘲讽。
“这么鲜的海货烤着吃,你太糟践东西了!清蒸!煮汤!必须的!”
于是胖厨子又带着十几个水手在赵刘两位吃货的亲自指点下,收拾各种食材,准备制作海鲜大餐。
赵新计划中今天中午的主菜有清蒸石斑、石斑鱼汤、白灼大虾、油焖大虾、盘龙鳗、红烧血鳗、蒸螃蟹、生蚝刺身、各色蔬菜......
结果刚过上午十点半,正在厨房里的赵新接到值班水手来报,从澳门方向驶来了一条挂满了各种旗号的大赶缯。
当赵新从望远镜里看到对方桅杆上的那杆杏黄色海防衙门旗后,他知道该那个王平出场了。
接到通知来到甲板上的王平一脸恭敬,他对赵新躬身行礼后才道:“赵老爷,那船上应该有巡抚大人派来的人。等会儿小人先过去打个招呼,以免发生误会。”
赵新点点头道:“有劳王先生了。”
“不敢不敢。”
自从昨天看到雷神号船舷上那两门快炮的威力,王平终于知道船舷边那八座盖着帆布的东西是什么了。万一这帮反贼大爷们再跟昨天和英国人似的再来一场,不用回北京,和珅就得扒了他的皮!
不远处的大赶缯船上,除了广州府澳门海防军民同知陈新槐和手下的巡海官兵外,还有广东巡抚衙门派来的一个幕僚,和以澳门理事官马托斯为首的两名葡萄牙人。
而昨天那个仓皇逃离的把总正站在船头,看着巨大的雷神号一阵阵眼晕,口中低声骂道:“这些夷人家里死了老子不成?!好好的大船非得给涂成白的!真他娘的丧气!”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年近七旬的官员坐在太师椅上,周围簇拥着七八个手下。此人身材不高,体形瘦削,须发已是雪白。身穿一件带有白鹇补子的正五品官袍,头顶的凉帽上,水晶顶子熠熠生辉。
此人正是由清廷委派的广州府澳门海防军民同知,陈新槐。因为只是个贡生出身,陈新槐这些年一直在广东的偏远之地当知县,六十八岁才从崖州知府调任此地。他这个五品官专门负责管理澳门葡人大小事务、兼管督捕海、查禁走私,并有权指挥香山县县丞衙门与澳门驻军。
陈新槐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当他看到白色大船的船头外侧那两个深蓝色的“雷神”大字时,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讶,心道这船莫非叫雷神?实在荒谬!不过这些海外蛮夷怎么会用我天朝文字?
话说中国人的夷狄观念已经延续了两千多年,在这种极强的文化意识上,从朝堂道民间,没人会把蛮夷当成人类。所以凡是中华文明教化以外的国家,都是野蛮人;即外形像人,但本质上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也就是时下清人说的“彼虽畜类,亦具人形。”
这种观念也自然影响到了岛国、朝鲜、安南等地。
现在广州人都把英国人叫“红毛鬼”,美国人叫“花旗鬼”,丹麦人叫“黄旗鬼”,葡萄牙人叫“西洋鬼”,至于葡人在澳门的后代则被称为“澳门鬼”等等。
所以从这个原因来看,就能知道眼下清廷官员对洋船和洋人是个什么态度了。
陈新槐放下望远镜,对手下人吩咐道:“喊话,让他们放梯子登船检查!”
几名官兵一听,心里一阵阵发麻。那船身实在太高了,这要是用绳梯爬上去,一不小心就要掉进水里。
而站在陈新槐身后的两名葡萄牙人,望着不远处的雷神号,脸上也是震惊不已。昨天澳门市政厅听说一条不明国籍的白色巨舟和英国人发生冲突后,为了维持鸡颈洋海域的贸易稳定,便委派马托斯亲自陪同海防衙门前来交涉。
这样一条不明国籍、而且火力凶猛的巨舰来到澳门,究竟是福是祸,在澳葡人高层都十分关注,正等着马托斯将消息带回去。
此时赶缯船上一名拿着个铜皮喇叭的海防兵走到船舷,开始扯着嗓门大喊:“船上的人听着!奉大清广州府澳门海防军民同知陈大人令,速速放下梯子,我们要登船检查!”
他话音还没落,赶缯船上众人只见在对方那高高的船舷边,突然冒出一个身穿长袍马褂,脑瓜锃亮的家伙,还冲着已方不住挥手示意。只不过因为逆光,根本看不清相貌。
此时站在陈新槐身后的一个师爷模样的家伙凑到陈新槐耳边,低声道:“大人,那位就是在下昨天跟大人提到的。”
陈新槐眉梢一动,却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说话。只见对面船上又冒出几个人,站在船舷边一通忙碌。陈新槐不解其意,正要命人出言质问,只见一道梯子从船舷处缓缓落下;一头悬在空中,一头紧贴着船身。看那梯子的悬空高度,差不多与已船的舷板高度齐平。
赶缯船上的水手在请示之后,便落了帆,将船靠到了舷梯旁边,又搭上了一块跳板。
就在这时,雷神号的船舷上又出现了数十人;这些人在船舷边一字排开,身形挺直。在赶缯船上众人眼里,这些人一身白衣,头上的帽子样式古怪,肩上似乎还背着一杆火枪。
“此乃何人?”陈新槐向身边几人询问,一人上前道:“大人,这应该是夷人水兵。之前英吉利人船上也有,不过衣服样式不同而已。”
“唔。”陈新槐拈须摇头道:“选什么颜色不好,非要选白色,彼等船上有丧事不成?!”
此时陈新槐身后的那名幕僚模样的人开口道:“陈大人,容在下先行一步,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陈新槐拱了拱手道:“有劳周先生了。”
姓周的那人走过甲板,很快便上了舷梯。他战战兢兢的扶着栏杆,一步一停的上了雷神号。一阵眩晕之后,他看到了笑容可掬的王平。
“哎呀,还真是王管事!好久不见啊!”姓周的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王平笑着道:“周先生,图大人可好?”
“大人安好!在下昨天临行前,巡抚大人让我务必把此事操办周全。”姓周的人口中提到的图大人,就是刚刚到任不久的广东巡抚图萨布;此人是满洲正红旗人,瓜尔佳氏,正是和珅的亲密战友。和珅安排此人从湖北到广州来,除了掌控粤海关这个钱袋子外,就是帮着应付这次雷神号南下的事。
那周先生继续道:“王管事。您这次来,闹的动静有点大啊!”
王平不在意的一摆手道:“那是红毛人无故挑衅,这些人就教训了他们一顿。无妨的!”
周先生狐疑的问道:“这些人比之蛮夷如何?”
王平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船坚炮利,我是闻所未闻。即便是这片海域的洋船都算上,也挡不住。”
“啊!”姓周的顿时面色大变,想了想又道:“陈大人此刻就在下面船上,王管事你是否要去拜见一下?”
“周先生,你这话说的就不妥了。我此行身份特殊,不能轻易抛头露面,露了行迹,中堂大人那里我可吃罪不起。方才我见你们船上还有西洋人?”
“正是,是澳门西洋人的唩嚟哆。照例,他们也是要登船询问的。”
“您瞧,那我就更不方面出面了。我不妨跟您说句实话,这些人想去澳门转一圈再走。”
“哦?只是去澳门,不过关墙?不知要停留几日?”
“不过关墙!三天后就走!”
这两人站在船楼阴影处嘀嘀咕咕了半天,过了半个时辰才敲定相关细节。之后姓周的下船回信,王平也被人领着见了赵新。
“赵先生,海防衙门那里不会登船检查了。不过您要是想去澳门的话,西洋人那里还是要登船检查,您还得应付一下。”
赵新和刘胜对视一眼,心说真特么麻烦啊!不过他们也不敢在没有引水员的带领下,直接把船开进澳门,万一触礁搁浅,那可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