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当图萨布带着匆匆赶到广州城的陈新槐,去拜见孙士毅时,那位两广总督大人已经在考虑如何用武力驱逐,并且已经派出亲信四处寻访高人,寻求破大铁船妖法的手段。
而陈新槐在向孙士毅禀报时,言辞凿凿的说赵逆本人就在船上,这让孙士毅不禁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赵逆敢亲自坐船来。之后陈新槐又提到赵逆大言不惭,能五炮炸平虎门炮台,两炮炸塌广州城墙,这让孙士毅愈发愤怒;在听陈新槐说雷神号上总共也就是百十人后,更加坚定了他动用武力解决的念头。
这要是能破了对方妖术,夺下大船,乃至拿获赵新,升官加爵不说,此大功足以光耀祖先!别看孙士毅今年都六十五了,年近古稀,可他总想爬的更高能有一番作为。
要想升官快,最重要的就是军功了!
既然要动手,那就得先盘算兵力。孙士毅自己手下的督标三营一共2700兵力,肇庆水师营800多人。图萨布那里,提标五营是4000多人,广州将军存泰那里,不到3000人。而这些,都是不能动的......
于是这个倒霉而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香山协副将的头上。这位副将大人接到孙士毅的召见命令后,先是马不停蹄的赶往广州,由总督大人面授机宜,然后带着一位从广州三元宫请来的道士回到了香山县驻地。
这任务之所以会落到香山协的头上,是因为广东外海的巡洋会哨制度,香山协负责下半年外海巡洋,正所谓你不去谁去?
可等副将大人召集手下各营,宣布总督大人的军令时,一位赶来参会的武将提出了反对意见。副将大人一看,心说我道是谁,原来是这家伙。这位右营守备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北海镇劳改场多次越狱失败的黎大刚!
年初黎大刚被放回之后,在北京城呆了几个月,期间又是花钱又是托人,想方设法运营官职,心说我得离那群妖孽远点。
他原本是个四品的二等侍卫,被放回后再想做四品官已是不可能,于是兵部一纸调令,让他来到香山协当了个五品的右营守备。
黎大刚虽然有些灰心,不过他家就是东莞的,怎么说也能常回家看看。结果他千般算计谋划,没想到赵逆又坐着船跑广东来了。前几天他听说潭仔岛那里来了条大船,仔细一打听后,差点哭出来,瘟神啊,怎么走到哪都不放过我?!
“大人,标下对那些妖人有些了解,此番要动手,还需好好谋划一番。”
听了黎大刚的话,香山协副将施大人撇了撇嘴,冷笑道:“孙制台早有谋划,特地从三元宫请来马道长,发动前,我等先在赵逆大船四周布下大阵,破其妖术!随后各营出击,登船破敌!”
“大阵?”黎大刚一愣,随即拱手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阵法?”
副将大人扫视厅内众人,笑呵呵的道:“有请马道长。”
话音刚落,一个仙风道骨,面色和蔼,须发皆白的道士走了进来。
“诸位大人,在下马本初,罗浮山龙门宗十五代传人,现驻锡三元宫。”
此时众人只听副将大人道:“马道长是孙制台特意从三元宫请来的,破敌妖法一事,就由马道长做法。”
黎大刚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心说这是在开玩笑吗?!他在北海镇呆了将近两年,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底细。那哪里是什么妖术,那都是机械之力。
话说在蒐楞吉岛挖金子时,矿上的一台抽沙泵出了毛病,赵亮特意坐船过来修理。黎大刚当时看的清楚,那抽沙泵里都是齿轮和其他金属零件,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气。不过这也正是他越发害怕的根由,心想北海镇这些机械一台能顶百人之力,朝廷要是想打赢,只少也得十万兵马,水陆齐发!
“大人!标下以为,此番偷袭,我方须多备火药船,悄悄抵近贼船一侧,然后点燃火药。我军趁敌慌乱之际,再由另一侧以绳索登船。如此,方有一搏之力!”
“笑话!孙制台曾亲临贼船附近,亲眼观察,才制订下方略。哪里轮得上你来质疑!”
黎大刚最后努力道:“大人啊!赵逆船头火炮快如闪电,不偷袭的话,我等极难靠近。求大人明鉴!”
副将面带冷笑,一脸得意的道:“这事孙制台早有定略,除了马道长开坛做法外,本官已通知香山县衙,命其召集城中各家妓馆二十五岁以上老妓,到时摆开阴门大阵,什么快炮,都得变成烧火棍!”
此言一出,屋内一众武将顿时哈哈大笑,赞叹道:“大人高见!大人这招儿绝了!”
副将大人一摆手道:“我哪有什么高见,这都是制台大人点拨,再加上马道长的法术。”
马本初马道长谦虚的稽手道:“无量天尊,孙制台所言甚合阴阳至理。所谓老阴克阳,莫过于此,贫道那点微末道行,实在愧不敢当!到时拼的贫道性命,也要让逆贼的妖术无法得逞。以为皇上和孙制台分忧。”
黎大刚看着满屋子哈哈大笑、一脸得意的诸将,心头升起的却是无比的怪诞和凄凉,就这样的一群人,如何能破贼?
军议到了最后,副将大人向各营守备官传达了孙士毅的命令,三日后的凌晨,在阳气未盛之时,于潭仔岛敌船外围摆开大阵,随即发动进攻,力求全歼赵逆所部,俘获大船。
黎大刚一听,心说凌晨正是人精神头最差,防备最低的时候,看来还有机会。
当天下午回营后,黎大刚一边吩咐手下按照马本初的要求打造各色做法的旗帜,同时又命令亲信多多搜集小型渔船舢板,准备在上面放满火药包。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法子最稳妥,十几条放满火药的渔船,到时候就算炸不沉赵逆的大铁船,至少也能炸出个大窟窿来!
于是从第二日开始,香山县城内外一顿鸡飞狗跳。各家妓院的老鸨、婆子、教习等一百多,年过二十五的女人们,被县衙差役用绳子锁了,带去了香山城内的教场待命。
与此同时,那个叫马本初的道士也在海边设下祭坛,换上一身法衣开始做法。此人在去三元宫之前,一直在惠州的冲虚观修行;而冲虚观里有位极有名的神仙--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也就是道家的雷祖。
孙士毅想的很周全。既然赵逆的大船叫雷神号,那他就请道家雷祖下凡,克制对方。
那马本初披散了头发,烧了一道祭文后,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桃木剑上,口中念念有词。而香山协副将、香山县县丞、海防同知衙门陈新槐等人则肃立一旁。
“志心皈命礼。九天应元府,无上玉清王。化形而满十方,谈道而趺九凤......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众人等了一个多时辰,突然海面阴云密布,隆隆的雷声响起,很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而在场众人浑然忘了眼下正是七八月台风季,广东沿海本来就多雨的事实,纷纷喜不自胜,大呼“皇上圣明,破贼有望!”
陈新槐站在伞下,冲北恭恭敬敬的遥拜之后,拈须微笑道:“雷祖破雷神,哼,赵贼,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期间电闪雷鸣。长长的紫色闪电划破天际,让人心神俱裂。不过香山协一众清兵将官却是士气大振,纷纷摩拳擦掌,做好出战准备;除了黎大刚......
两天后的傍晚,一条从泉州出发的福船,抵达了香港岛鲤鱼门海峡的入口,船上坐的正是沈敬丹一行。
话说清代从外海进广州有八大入海口,外洋商船走虎门,客船走虎跳门。虎门在澳门的东北,而虎跳门则在澳门以西。
沈敬丹他们闰七月十六日到的泉州。多亏他往来长崎多年,认识了不少浙江和福建的商人。一行人到了泉州后,隔了一天就在浙江会馆找到了一条去往广州的福船。这次随鲁寿山南下的好手大部分是山东人,这一趟船坐下来,一个个都是咬着牙硬扛。结果刚到泉州就病倒了两个,鲁寿山无奈,于是又留下两人,让他们请大夫照看伙伴。
而福船从泉州出海后,很快就到了隶属汕头的南奥岛;结果因为赶上一场大雨,不得已在南奥岛停留了一天,直到今天才进入香山县的水域。
到了这里,离广州也就不远了。沈敬丹他们一行人都是着急上火,此时一个个双目发赤,口中带腥。连陈继山这样常年习武之人也是累得精疲力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船头下到舱中,对沈敬丹等人嘱咐道。“诸位,前面再有二十里就是鲤鱼门了。这一带是郑家的地盘,到时我要靠岸去天后宫上香,诸位呆在船舱中就好,一会儿若是有其他人上船,你们千万别出声,也不要上甲板,我来应付便是。”
“哦,好的,有劳了。”沈敬丹没来过广东,不过他也听人说起过珠江口一带有海贼。
鲁寿山等人听了,都木着脸答应了。等船头一走,鲁寿山和几个手下便取出各自的左轮手枪开始检查起来,其他十几个好手也纷纷从行李包裹取出短刀放入怀中。
角落里,陈继山的妹妹陈二丫则抱着个木桶,不停的干呕着;沈璇则在一旁抚着陈二丫的后背。原本带着陈二丫来是想让她照顾沈璇的,谁想到自离开泉州起,陈二丫晕船愈发厉害,动不动就吐的个昏天黑地,结果倒成了沈璇一路照顾她了。
鲤鱼门海峡在后世就是维多利亚港东岸的出口,属于九龙观塘。此地水道宽度不足一公里,两侧又有高山相连,在唐宋时就已经成为珠江口外的军事重地。坊间传说,鲤鱼跃过此地,就会化身九龙。
当年郑一的祖父郑建来到此地,见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于是就占据北面的茶果岭为巢穴。不过自从郑家来到之后,茶果岭便被渔民们称为“恶魔山”。
山脚海滨处的天后庙紧挨着鲤鱼门海峡,这里便是郑家把守此处海面的哨站;平日都有郑家手下在此驻守,监视过往船只。所有来船经过,必须停船上岸,郑家会以上香的名义,索取引水费。
果然,当福船进入鲤鱼门入口后,一条小船就迎了过来,上面坐着两个红旗帮的海贼。
那船头每年从泉州到广州要跑好几次,跟红旗帮的人也算熟悉。此时福船收起船帆,按照小船的指引小心靠岸。
那船头走过跳板,刚走到天后宫门口,朝着几个从庙里出来的红旗帮喽啰连连拱手,赔笑道:“李爷,几位今天都在啊。我先去上香,一会再聊。”
为首的一个壮汉走了过来,歪头打量了福船两眼,对船头道:“老胡,你今天来的不巧,眼下就是出了鲤鱼门,也是到不了广州的。”
被称作老胡的船头奇怪的问道:“李爷,这是何故?”
那壮汉道:“香山协水师营派出巡船,把往潭仔岛去水路都给封了,说是三天内不得通行。”
胡船头一听忙问道:“哎哟,这出了什么事?西洋蕃鬼闹事了?”
另一个袒着膀子的精瘦汉子道:“根本不是西洋蕃鬼,借他们两胆也不敢。十几天前,潭仔岛那边来了条大船,惹了不小的麻烦,连我们红旗帮都卷了进去。原本官府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可谁知昨日就封锁了水道,估计是要派兵驱逐。这时候谁敢跟官兵讲条件啊,我劝你还是安心在船上等两天再走吧。”
壮汉拍了拍胡船头的肩膀,叹口气道:“我们家少爷也在那船上呢,妈的!这下可麻烦大了。昌哥现在都急的火上房了。”
等胡船头在天后庙敬了香,又回船上取了五十两银子交了引水钱,这才去了舱中,对沈敬丹等人说明了情况。结果沈敬丹他们一听差点蹿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雷神号居然就在附近!
“老胡,帮个忙,把我们送到潭仔岛那里。一千两见票即兑,都是你的。”
胡船头大惊道:“沈老爷,这是为何?”
沈敬丹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就是来找那船的。现在既然有了消息,就得马上过去!”
“这......小的实在不敢啊!”一千两银子,胡船头不动心才怪,可他真是不敢。
“两千两!”沈敬丹伸手入怀,又取了一个牛皮纸袋出来,拍在了桌子上。
眼前一堆银票放在桌子上,胡船头犹豫思索了半天,最后咬牙道:“要走也行,不过得从这里退出去,咱们向南走,从担杆岛、竹鞋洲、车澳一带向西,然后再向北到十字门。沈老爷,提前说好,我把你们送到潭仔岛后就走,万一真吃了官司可就麻烦了。”
沈敬丹等人一听能走,都是大喜,纷纷向胡船头拱手致谢。
于是胡船头急忙回到甲板上,吩咐水手起帆升锚。看守天后庙的郑家人见到老胡要走,连忙询问,老胡站在船头,只是说要退回南奥等待,也不做其他解释。郑家人倒也讲规矩,说过几日你再回来,不收引水费便是。
此时的雷神号上,赵新他们对清军的布置一无所知,一行人除了在船舱里值班的,这几天不是坐在甲板上吹风,就是在船舱里熬着,百无聊赖的等着沈敬丹他们的到来的消息。其间赵新和郑一他们几个也聊了聊珠江海面上的事,对这个时代的情况又多了一些了解。
此时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刘铮那边每天都和船上进行电报联系,可广州那边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赵新又不免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