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心。”
燕纯阳闭上眼,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这四十二天枯坐,他几乎就要发狂了,此刻听到影心的声音,差点失态。
“侯爷,稳定心神。”
影心比他还慎重:“再忍一忍,墨龙大人手持陛下敕令而来,要不了几天就能到衡山境内了。”
“墨龙大人,师尊他……”
燕纯阳鼻头微热。
墨龙,是龙影卫大统领,却不是曾经死于他师尊刀下的那些宗师,也不是那两位大宗师,那是他师尊的灵相入化而成。
承载着伏魔刀意,某种程度上来说,犹如他师尊亲临!
“侯爷勿慌,王爷视你若子,那龙应禅纵为大宗师,也绝不敢轻易伤你。”
影心轻声安慰着:“遑论还有陛下的旨意。”
“这些江湖人无君无父,只怕未必在乎陛下的旨意吧?”
燕纯阳心下有些不安,千百年来,江湖人阳奉阴违的事他见了太多,龙虎寺甚至参与过刺杀先皇,可见胆大包天。
“陛下不是先皇。”
影心冷哼一声:“龙虎寺若不遵陛下旨意,那么,太祖分封天下的旨意,也就没有份量了!”
“嗯?”
燕纯阳心头一震:“陛下可是有意……”
“先皇遇刺,陛下从未忘却,一时未发,未必不发。”
影心意有所指,却又颇有忌惮,转而道:
“龙虎寺绝不敢明目张胆的抗旨不尊,但此事闹的很大,江湖中人尽皆知,让他们就此放人,只怕也不成……”
燕纯阳点点头,深以为然。
“墨龙大人的意思是,他会邀龙应禅下山一聚,届时,我等暗中潜入,劫走侯爷,以免两方对峙,龙虎寺暗中对您下手。”
“嗯?”
燕纯阳心下皱眉,觉得不妥:
“不妥,若龙虎寺暗藏宗师埋伏,趁机下手,你未必挡得住。”
“届时,龙虎寺可未必还有这个心情对侯爷下手了,您莫非忘了法阴童子和那位血金刚了?”
“你是说?”
燕纯阳眸光一亮:“若是龙应禅不在,邪神教动手的话……”
“羁押之仇,怎可不报?”
影心知晓他的心思,但也只能劝慰:“待侯爷洞彻阴阳,再报此仇不迟。”
“你说的不错。”
燕纯阳冷静下来,又询问道:
“师尊人在何处?还在寻找八方庙吗?”
“原本是,但后来转去了一遭东海之滨。”
“东海?那头灵龟?”
燕纯阳心下一动,有些诧异:“师尊不是对那老龟没有兴趣吗?”
“数月之前,钦天鉴,吴鉴主出关……”
影心下意识压低声音:“听墨龙大人说,那吴鉴主闭关八年,方才推算出,那头灵龟身上蕴含着登天的大秘密……”
“哦?”
燕纯阳对此并不太感兴趣,随口询问了几句,影心已趁着乌云遮日,而悄然遁走。
“呼”
燕纯阳阖眸静坐,他没有再去挑战师尊留于心中的那一缕刀意,而是收敛气息,等待着。
他身上只剩了这一枚灵丹了。
小庙之中,龙夕象盘膝而坐,一缕缕流光在他身前交织成景,其中一副赫然是静坐调息的燕纯阳。
“养生炉的诸般妙用,非堪破天罡这关才能运用自如……”
龙应禅站在一旁,为他解释着养生炉的用法。
他屈指一点,诸景皆散,只留下燕纯阳那副迅速放大到一人多高,龙夕象打量一眼,已瞧见了那一抹似有似无的阴影:
“龙影卫确实难杀,难怪胆子这么大。”
“不过是些不死不活的伥鬼,杀不杀无甚所谓。”
龙应禅捏着长眉,眼神幽沉:“那万逐流对他这弟子倒是颇为上心,居然分出灵相亲自走这一遭……”
龙夕象仔细打量着,光影交织下,好似与燕纯阳面对面:“此人的容貌,与万逐流似乎有些相似?”
“或许是万逐流的私生子?”
“不好说。”
两人交谈了几句,也就散去了身前的光影。
“此人敢在我衡山城奸杀妇人,不杀之,难以平民愤!”
龙夕象眼中闪过杀机:“他便是万逐流的亲子,也非死不可。”
“杀,自然是要杀的。”
龙应禅瞥他一眼:“老夫下山后,或许有些变故,届时你处置即可,下手干脆利落些,不落人口舌最好。”
“你总是想的太多。”
龙夕象皱眉。
“不当家,哪知道当家的难处?”
龙应禅叹了口气,有些时候,他真懒得和宗门内这几个莽夫解释,这让他心气不畅。
“行了,听你的就是。”
一听他叹气,龙夕象也头疼,他可不想听这老货叫屈教训,果断叫停,转移话题:
“说来,那几家应该也快到了?”
“青龙阁路途遥远,一气山庄有事耽搁了,听说元庆真人被他早年的红颜知己堵了几个月的门……”
龙应禅脸上有些笑意。
“那老家伙风流成性,少时潇洒,老了少不了要还。”
龙夕象冷哼一声,他与那元庆真人算是半个同辈,当年也有些交情,不过,是拳脚上的交情。
“元庆真人的禀赋极好,机缘也好,若非为人太过放荡不羁,或许早已堪破‘神宫’奥秘了。”
“只是或许罢了,那万逐流都未铸神宫,他又何德何能?”
“武功,与德性无关。”
龙应禅知晓自家师弟与元庆真人的些微恩怨,没有再聊这个,转而说起诸道演武:
“朝廷年轻一代,除了燕纯阳也没几个出彩的,之后,能与行烈角逐魁首的,除却青龙阁的石青衣外,也只有一气山庄的裴行空了。”
“天赋很好?”
龙夕象对此没有了解。
“应不逊伱我。”
龙应禅评价道:“尤其是裴行空,据说此子颇有元庆真人的风范,且无心男女之事,心性沉稳。”
“既如此,拔得头筹也无甚所谓,左右,不过是一次真传试炼的机会。”
龙夕象放下心来,不逊他们,那显然没有成为道子的可能,这就无伤大雅了。
诸道演武,明面上的彩头,是各家各出一件极品神兵,名次垫底的出两件,之后魁首道宗得三,次之得二,再次之得一。
但暗中,还有各自所持玄兵之中,遗迹门派的一次试炼机会。
这是五大道宗间的互通有无,也是要提前将朝廷中人提前筛掉的原因。
瞥了一眼对面小院,龙应禅心下有些惋惜:“可惜,黎小子年岁太浅,若是推后十年,那就再好不过了。”
“真要让他夺得魁首,也未必是好事,以他的天赋,真要进了那几家的遗迹宗门,那几家可未必会遵守规矩……”
规矩是规矩,一次兵主开启的真传试炼,胜负也无伤大雅,但要是有望道子之人进了自家遗迹宗门,那规矩,可就一文不值了。
龙应禅点点头,换成他,也不会遵守规矩。
规矩再大,大不过天运玄兵。
“你自己尝试熟悉吧。”
龙应禅准备离去。
龙夕象却突然唤住他:“说来,你之前是不是借养生炉窥探过谁?”
“养生炉,宗门重器,岂能轻动?”
龙应禅眉头大皱。
“是吗?”
龙夕象有些狐疑,而龙应禅告诫了他一句,已是飘然而去。
“这老家伙……”
龙夕象心下摇头,他虽然记不起这四十多年发生的事,但隐隐也有些印象。
但他也没深究,盘膝坐下,开始尝试熟悉养生炉,这并不容易,这炉子到底不认主,每每催使,都好似要求着它。
“不过……”
看着光影交织而成的诸般景象,龙夕象舒缓眉头,被那些景象所吸引:
“好用,也真是好用。”
衡山道地处大运之东,比邻东海,往南,则是姑苏道。
姑苏道地处东南,境内多水而少山,平江大运河贯穿诸道,以在此道中盘亘最久,诸多大小城池都位于运河旁边,故商业极盛。
定天府,坐落于月幽江与运河交汇之地,因相距衡山道最近,因而常年都不乏商队在此停靠。
大运河上,一艘艘楼船自南而来,一艘高足六层的大舰缓缓停靠在岸边。
“裴师兄,定天府城到了,在此停靠几天吧?”
大船上,有人正在央求,那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拉着一脸色蜡黄的青年,旁边不少背负长剑、长刀的青年,也都纷纷看来。
那青年蜡黄脸盘膝坐于甲板上,身无长物,只有一口长剑怀抱于胸前,似在呼吸吐纳。
闻言,他睁开眼。
一扫,就瞧见了河边停靠着的,一艘艘精致柔美,或花或红的画舫。
“不准!”
裴行空皱眉:“此处烟花之气太盛,不适合停靠,等进了衡山道,再寻城池停靠不迟。”
“裴师兄,您就体谅一下师弟们吧,这一连二十天不下船,着实难受的紧,一天,停靠一天也成啊!”
“是啊,裴师兄。”
“就一天……”
有人说话,一众人就都起哄起来。
裴行空拗不过,也只得让船只靠岸,一气山庄诸弟子无不喜出望外,纷纷提着行囊就从十多丈高的甲板上跳向江边,引得附近一众人纷纷注目。
大运河中,不乏一些打鱼为生的百姓,见此也不甚奇怪,只有一些年岁小的,眼中有些向往之色。
“那是些什么人?”
一位渔夫正在收网,突然听到询问,抬头看去。
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船上立着一怪模怪样的老者,他身材矮小,微有些佝偻,穿着褐黄色衣裳,背上背着个斗笠,
额头宽阔、略显隆起,脸上皱纹很深,笑起来显得很怪异,更怪异的是,大晴天,他居然打着一把很大的黑伞,将自己整个罩在里面。
“船家?”
“哦哦,那应该是一气山庄的弟子,您瞧那船只上,悬挂着的旗子……”
“哦,多谢。”
那老者瞥了一眼,大船上旗子上,赫然写着一个‘炁’字,龙飞凤舞,颇为气派。
“一气山庄……”
脚下轻点,小舟也靠了岸,那船家循着看去,只觉这老者佝偻着身子,又背着斗笠,活像是个大王八上岸。
“唰”
突然,那老者回过头来,那船家吓的一哆嗦,忙挤出笑容来。
“船家,你上岸,沿着这块石头,向东走四百八十步,之后,挖地一丈三尺……”
老者撑着伞,声音浑厚有力。
“啊?”
那船家一怔:“为,为什么?”
“呵呵”
老者微微一笑,撑着的大黑伞上顿时飘落了两条幡旗,风一吹,竖起老高。
那船家,以及附近被他吸引的行商客人纷纷注视。
却见一条幡旗上写着‘你问什么?’
另一条写着‘不问什么?’
这是个算命的?
那船家心下顿觉失望,但也有人咧嘴一笑,沿着那老者所说的方位快步而行,轻功颇好,没一会儿,那边就传来惊呼:
“黄金二十两!”
“什么?”
岸边不乏有人,闻言纷纷议论起来,那船家一怔,顿时懊悔。
“活神仙!”
“老人家,帮我也算一算,哪里有金子?”
“老人家,帮我算算……”
定天府城外船只很多,行商也多,此刻不少人就被吸引了目光,包括从船上跳下来的一气山庄弟子们。
“呦呵,江湖骗子。”
一个中年剑客冷笑一声。
有年轻弟子瞥了一眼,有些好奇:“王师兄,你怎么知道是骗子?”
“张师弟,你初次出庄,却要记得,这江湖上但凡是算命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假的。”
那中年剑客轻咳一声,教导诸多师弟师妹:
“试想一下,你有算命的本事,是自己藏着去用,还是点拨其他人发财,换那点卦金?”
“王师兄说的对。”
一干年轻弟子闻言,也都觉得有理。
“谨言慎行。”
裴行空眉头微皱,轻斥一声,又向那看过来的老者一拱手:
“长者勿怪,我这师弟有口无心。”
说着,他随手掏出一枚碎银,屈指一弹,那老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碎银掂了一掂:
“这算是卦金?”
裴行空微微一怔:“算是吧,不过裴某并没什么想算的。”
“那就不算。”
老者笑了笑,看向裴行空远去的背影,心下喃喃:
“这的人,福缘有点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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