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虫。”同一时间,城西一家与鱼铺相邻的宅院内,一名身材中等、头发有些花白的男子抬头望了一会远方的火光,平民样式的衣袍下隐约透出铠甲的森冷光芒,接着转头看向坐于他上首的蒙面人:
“事先备下多条锦囊妙计,每一条计策都对应着特定的时间段,而后让长陵皇宫和这里的两心虫在某个时辰一起死去,根据虫子之死来发动拟订的计划之一,打得楚人措手不及,也真是好手段。”
“可以隔着两地同生共死的‘两心虫’,培养起来颇为麻烦,自然得省着点用。”蒙面人点了点头,伸指弹出一道剑气,将他身边琉璃罐中的一条紫色小虫碾作了血雾:“现在,我们该撤离了。”
“一场大火,引发了那些心中没底的工坊匠师、楚都权贵们对所谓‘新政’的猜疑、恐惧,制造混乱分裂、人人自危之势,本次任务已是圆满完成……为此舍弃经营多年的谍网,也是值得的。”
“纵然外表强盛、国力日益增长,可内部隐患丛生、蛀洞无数的楚王朝,究竟还是不如我们大秦的坚韧稳固与布局深远,所以在接下来的征战之中,第一个被灭的王朝,便会是楚,而非齐、燕……”
“看似华美的殿宇楼阁,若是在角落里堆积了太多干燥的柴火,那么只需一个火星,就能迅速引燃,烧垮整片用于支撑的梁柱,坍塌已是不可避免……或许用不了多少年,我们便会得到重返此地的机会。”
头发花白的男子缓缓起身,抖了抖衣袍,随着铠甲叶片相互摩擦的细微声响传出,他的身形也迅速拔高,变得极为魁梧雄壮,与先前的普通老者形象判若两人:
“默默做了十数年埋藏柴火的工作,今朝终究得到了点燃它们的命令,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兴奋难抑。不过,没能与楚王朝那几名镇国大将亲自交手,探一探他们近些年的修为进展,倒是颇为可惜。”
“你等得已经太久了,嬴摎。”蒙面人轻叹一声,声音里似也带着几分感慨。
名为嬴摎的魁梧男子仰天长笑,豪迈的笑声在附近的空气中远远传开,又迅速被幽邃的剑意追及、吞没:
“是啊,太久了!不过,能够看着那个昔日曾横扫天下、如今却腐朽透顶的王朝,在我亲手埋下的柴火与火星中化作灰烬,就算再等上十数年,又有何妨?”
言罢,他大步走到院墙旁,双肩微沉,“轰”的一声,整个人便撞破厚实的墙壁,消失在了外面的小巷中,连回头看上一眼都欠奉,无比果决,似是再没有什么东西,能牵绊住他的脚步。
蒙面人静静地坐在原地,目送着嬴亥离去,又过了好一会,才轻叹着自言自语道:“腐朽透顶的,又何止是楚王朝?”
他伸手摘下了面上的黑纱,露出一张颇为英俊、只是眼角已带上些许皱纹的脸庞,以及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里面似有光芒在闪动,却又像是笼罩着重重迷雾,教人难以看清。
“只盼‘那边’能懂得你我牺牲的价值,不要辜负才好。”此人喃喃自语,起身走向后院,挥手间,便有数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开始收拾细软、销毁文书:“传讯给其他人,依照第二套方案撤离郢都,不得有误。”
“是!”黑衣人们齐声应诺,迅速行动起来,没有半点拖沓。
蒙面人——此刻已摘下面纱的他,目光在四周缓缓扫过,似是要将这座宅院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砖一瓦都深深印入脑海。这里承载了他们太多的记忆与心血,如今却不得不舍弃,心中滋味,自是难以言喻。
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怅惘与遗憾之色,知道自己这次的任务虽然完成得漂亮,但也暴露了不少东西,接下来楚王朝的反扑必然会更加猛烈,心中不禁思绪万千:
“昔年我为了探查楚国虚实、布局未来,不惜自降身份,潜入郢都,从一介白身起步,费尽心思才爬到如今的‘执帛’高位,掌握了许多重要情报,更暗中布下了不少棋子,甚至连‘飞天’的图纸都拿到了手。”
“本以为还能继续潜伏数年,慢慢将那些棋子逐一激活,发挥更大的作用,深入渗透进数家御造工坊,将‘天谴’等先进符器的工艺窃回国内,没想到今夜一场大火,便让我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
他摇了摇头,似是要将这些不愉快的念头甩出脑海,转身大步走向后院深处,那里有一间密室,藏着他们为安全撤离而准备的最后底牌:
“罢了,只要能够完成‘那边’交予的使命,纵然牺牲再大,也是值得的。更何况,我早已为自己留下了后手,即便撤离郢都,也不意味着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无论楚之北境、南境,皆有许多亲秦的地方门阀。”
此刻的郢都城内,不同于这间宅院的井然有序,却是一片混乱与喧嚣。
大火引发的恐慌还未完全平息,街道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百姓和匆匆赶往各处救火的兵士,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愤怒的呼喊和兵刃交击的声响,显然是有人趁火打劫、浑水摸鱼。
在天养器苑西北方向五六里的一座假山边,赵青一边用灵犀玉符接通了正在楚都里搜寻、镇压有纵火嫌疑者的范无垢,听着对方的几名副将轮流汇报的声音,一边审视着她刚抓获的数位神色慌张的年迈匠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