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968年, 12月, 严冬。
这一年,南非医生进行了世界上首例心脏移植手术;
这一年, 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遭到暗杀;
这一年,半导体芯片制造公司英特尔公司创立了;
这一年, 各种圈套、莫须有的罪名满天飞……
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都很冷。
寒冬, 一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很有必要”的指示遍布全国,上山下乡运动大规模展开。
唐三胖是机床技术工, 随着大部队下乡进厂,维护机床日常运作。
作为技术工,唐三胖还是能吃饱穿暖的, 除了去厂子里, 就是待在宿舍。
厂里的人和住在周围村子里的年轻人都知道有个特别胖的技术工沉默寡言, 要不是食堂的饭菜不许带走,只能在饭堂里吃,他大概连吃饭都是躲房里。
那个年代的人基本都瘦骨如柴, 体型肥硕的唐三胖成了村里无处隐藏的人物。
好在唐家祖宗三代都没犯过事,他也没得罪过人, 默默埋头苦干, 谁要帮忙总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因此胖就变成了一种病,而不是过食而肥,在别人看来还有点可怜,没人给他扣个资本主义的帽子。
每天一到饭点,工友就去饭堂吃饭,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是工友们最乐意去的地方。唐三胖总是在最后一个过去,拿着自己的饭盒到了食堂,打上饭菜坐在角落里吃。
食堂饭桌少,总有人过来拼桌,大家打个招呼就吃了起来。
饭熬得很烂,已经是稀饭了,菜也都是青菜,油腥都不见一点。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食堂才会杀一头猪,再煮些鸡蛋,但分到嘴里的,也不过两口。
唐三胖每天都很饿,但习惯了就好,他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每次暴丨露在人群中,他总是很惶恐,所以吃饭特别快,几大口吃完就拿着饭盒走了,一句话也不跟人说。
他试过跟人交流,但他总是会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怪异来。
是啊,他跟别人是不同的。
别人那么瘦,他却胖得跟车轱辘似的,圆滚滚。
他从小就问爷爷,爷爷为什么你要叫我三胖?
爷爷说,本来是叫“三棒”,很棒,特别棒,什么都棒,可是上户口的时候,办事人听岔了,写成了三胖。
唐三胖不止一次想,要是他叫“唐三棒”,那大概就不会那么胖了。哪怕不是“特别棒”,他也认了。
不过这就是命吧。
从小就受尽嘲讽的他从来都是默默自己玩,默默去上学,默默做作业,默默长大着,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因为他们不想走进他的世界,只是站在边缘投来无数的讥讽和冷眼。
在大众眼里,胖=懒,所以他从来都不敢懒一份半点,念书的时候,他是班上最勤快的人;工作的时候,他也是厂里最积极的人。
勤奋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耳边少了很多讥讽的声音,但他还是不跟人交流,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也羡慕别人有朋友,偶尔插科打诨,偶尔谈天说地,三五成群聊聊天,真好。
但他不会再尝试跟人说话,因为这种生活也挺好。
快要过年了,下乡的青年们没有回家,厂里也没有放假,全国的青年们都在深造自己的思想觉悟。
正当大伙以为这年就这么平淡地过去时,县里来了消息,说市里的歌舞团为了鼓舞大家,会下乡演出,到他们村的时间是正月初二,让大家做好迎接准备。
那个年代娱乐活动稀少,更别提歌舞团了,留年的青年们立刻准备起来,挂上红灯笼,换上新桃符,贴上红对联,院里院外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终于到了正月初二,迎来了市里的歌舞团,这一天的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
打算在宿舍里睡一天的唐三胖被外面的热闹声吵得睡不着,他几次坐起又坐下,到底是年轻人,他也想去看看,这个机会很难得。
但人那么多,他的体型在人群里太突兀了,万一被注意到了怎么办。
他转念一想,大伙都在看唱歌跳舞的,谁还能注意到他,今天出门时机不是正好吗?
打定主意的他终于拾掇起一点年轻人的心思,披上棉袄朝外面走。
南方的冬天很冷,跟北方的冷是完全不同的,湿冷,能透过衣服冷入骨髓,无论穿几件衣服,都不能完全抵御严寒。
他擒紧衣服走到开阔的地方,隔了老远看向舞台。
歌舞团这几年也不好过,曲目少,舞蹈刻板,都是带着红色色彩的歌舞。但大家看得津津有味,毕竟那个年代太少娱乐活动了。
唐三胖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看见好看的,跟着大伙偶尔笑笑——他也是个年轻人,但心底的自卑让他活成了个老大爷。
三个小时后,歌舞团的表演结束了,唐三胖也准备回去。
“来来,合影了合影了。”
一说合影,唐三胖转身就走,但人潮立刻朝舞台涌来,此时往外走的人身影就尤其明显了。
葛秀秀忙着让众人站好坐好,一眼就看见那往外走的人。那人身躯很庞大,十分惹眼。她朝那人招手“同志,同志”,但声音被人潮淹没了。
有人瞧见她喊的方向,说:“嘿,你别叫他了。”
葛秀秀问:“那位同志怎么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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