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 太子与诸皇子并百官, 送秦王元承平率领的中军三万人马离去。
秦王的仪仗,以及那三万大魏英武儿郎、马匹、辎重等等, 早已经看不到踪影了,太子犹望着那个方向,一动未动。
众人之中, 他的身份是最尊贵的。他不动, 旁人自是不敢擅自离开的。
足足发怔了半刻钟,太子元承胤才恍然醒过神来,他意识到众人都陪着他杵在这里, 眼底划过一瞬的惭色, 却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秦王有齐将军与众位将军辅助, 必定能够马到功成,克敌制胜, 不负父皇所托。”太子朗声向众人道。
他这是场面话, 任谁都听得出来,被他这么一说, 秦王倒成了个摆设了,真正有能力征战御敌的, 是“齐将军”和“众位将军”。
群臣都是伶俐的,听到这话头儿,心里都呵呵冷笑:曾经的兄弟情深呢?到如今, 在那张龙椅面前, 都不值一提了!
今上在潜邸的时候, 先帝封的便是秦王。这是谁都知道的。
现在呢,太子犹在,却巴巴儿地封了皇四子为秦王,还是“代朕征羌”的大将军,陛下到底打的什么牌?
这个问题,自从那日魏帝大封诸皇子的旨意颁下来的时候起,便在众臣的心中落下了一个问号。
也因着这那道旨意,曾经泾渭分明的朝中派系门户,在这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皇帝还没老糊涂呢,既然颁下了这旨意,必定有深意在其中。
想想秦王封号的渊源,再想想赐给太子的那根“补脑子”的老山参,以及,想想十六岁就封了亲王,听说近几日陛下都宿在他母妃韦贤妃所居的凤仪宫的吴王,相比之下,封了赵王的皇七子元承宣,以及只是得偿心愿、爱子被封为世子的皇三子元承柏,真算不得什么了。
现如今,吴王与秦王,才是真正的如日中天啊!
众臣的目光皆聚拢于这三位殿下的身上——
吴王,秦王,还有太子。
显然,几乎没有人看好太子。
本来是板上钉钉、从出生时起便做了太子,安安稳稳享了二十八年尊号的,陛下只几道旨意,这位就生生成了个地位岌岌可危的可怜虫。
众人看向太子的目光,都禁不住流露出怜悯惋惜来,好像那太子的名号已经在无形中被褫夺了。
而素日里,曾得罪过太子的人,心中无不窃喜,悄悄打量着端坐在马上,落后太子半个马身,却比太子还要挺俊的吴王。
若说模样气度,吴王才是诸皇子之中,最肖像陛下的吧?
怪不得陛下常说“朕的儿子里,老九最像朕年轻时候的样子”。
每个人的心里都各自打着自家的算盘,为自己的前程,更为了自己身后整个家族未来几十年的前程。
一时间,气氛颇为诡异。
太子元承胤是个敏感的人。他状似寻常地缓缓催马前行,其实大半副心神都放在了留意在场众人的反应之上。
然而,留意的结果,很让他失望,还有些隐隐的恼意,自他心底里最深处翻涌上来。
他自记事时起,便知道自己的性子一点儿都不像父皇,更多的,像他那因为诞下他而不幸逝去的母后。
仁柔,敏感,书卷气……
他活了近三十年,被父皇骂过无数次,有时候是因为某件事处置失当,“妇人之仁”;有时候是因为他“不务正业”地钟爱读书、修史。
他从来都是知道的,他的性子与果决、与干练、与狠霸、与英武都搭不上边。
而这些形容词,才是一个帝王,真正应该具备的。
太子这样胡乱想着,忍不住偷瞥身后侧的几个弟弟。
论英武,他自问绝比不上久经军中历练、男儿气概十足的七弟承宣。
论狠霸,他自问连三弟承柏的一半都不及。
论果决、干练,他又怎么是九弟的对手?连倾慕的女子都能拱手让给自己的父皇,呵呵,这可不是谁人都做得到的。
这么一让,换来了一个亲王爵位,和前途无量,呵,真是好一桩买卖!
太子越想越觉得心内愤懑,莫说是刚刚送走的那个顶着秦王名头、手挽重兵、代父皇出征的四弟了,就是眼前的几个弟弟,他竟寻不出自己的身上,有哪怕一丁点儿优于他们的地方……
除了,这个太子的名头!
可这个名头,去与留,还不是父皇一道旨意的事儿!
太子攥着马缰绳的手指默默捏紧,泛着失血般的苍白色。
他为自己鸣不平,更憎父皇识人不明,糊涂到家——
一个卖妻,连心爱的女子都能眼都不眨地放弃;一个鬻爵,连自己亲儿子喜欢的女人都惦记……
好一对父子!
太子暗暗啐着。
他瞧不起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弟弟。
亏他曾经还当吴王老九是个正派人!
呵!他们一个两个的,日子都过得美得很!只有自己这个正派人,落得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嫌弃“没脑子”的地步!
他于是再也做不到内心平静如水了。他是太子,理所应当是未来的天子。他早已经习惯了做太子,他早已经习惯了畅想未来登上皇位的时候,如何昌明礼仪,如何训教百姓,如何编著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鸿篇巨制……
谁也不许,惦记他的位子!
哪怕是,他的父皇,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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