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早膳, 顾蘅便带着游禄至凤仪宫拜见。
她是宫中新人, 分位三品的昭妃。遍观阖宫,比她级位高的也只有韦贤妃、赵淑妃与李德妃三位一品妃。而元承柏的生母韦令妃, 与顾蘅同为三品。
顾蘅早就打定主意只去凤仪宫拜见。至于那几宫的娘娘娘有何意见,又可能会到昏君面前告什么状,她自有应对, 也不在乎。
韦贤妃对于她的到来, 早有准备。
自从当初云虚观一见,顾蘅一直活在她的耳边,却未曾得见。这个惹得满朝争议, 又勾走了自家孩儿神魂的女子, 韦贤妃很想单独会上一会。
既然会, 好茶好点心韦贤妃绝不会吝惜。凤仪宫也不缺这些个。
宾主厮见,几句客套罢, 顾蘅自顾自抿了一口茶盏。
“果然是难得的好茶。”顾蘅赞道。
“妹妹喜欢便好。”韦贤妃微笑。
都是侍奉天子的女子, 自然姐妹相称。韦贤妃虽然极不情愿与顾蘅称姐道妹,却更不肯落人口实, 被不开眼的传出“善妒”的恶名去。
顾蘅听到那声“妹妹”,眼眸眯了眯, 不着痕迹地放下了茶盏。
“妾身素闻贤妃娘娘端贤,教导得吴王殿下也极是守礼的。听陛下说,贤妃娘娘执掌凤印。想来, 有娘娘约束后宫中人, 打理后宫中事, 宫中人众也必定是懂礼知仪的。”顾蘅笑道。
这是在挑衅吗?
她早就预感顾蘅今日来凤仪宫,绝非简单地拜望。
挑衅也罢,旁的什么也罢,难道本宫怕你不成?
韦贤妃暗嗤,下颌微扬,呵笑道:“本宫私德再佳,这阖宫中各宫的主子各有各的性情,本宫只为陛下打理后宫,解陛下的后顾之忧,至于旁的……”
她看着顾蘅,目光玩味,“莫说是旁人,便是自己的孩儿,难道我拘着她,强求她不被歹人引、诱了,她便不会被歹人引、诱了?”
顾蘅被她逼视着,却毫无惧意,更无退意,弯唇道:“娘娘是爱子慈母之心,想来全天下做母亲的,心思都是一般的。”
呵!还天下慈母心!说得好似你也是做娘亲的似的!
韦贤妃大不以为然,保养得宜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抚着杯盏边缘。
“据本宫所知,陛下昨夜并未留宿燕来宫。”韦贤妃说着,凤眸定在顾蘅的脸上,不放过她的任何一点儿表情变化。
顾蘅像是早料到了这一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神情。
“贤妃娘娘权冠六宫,果然什么都逃不开您的法眼。”顾蘅似笑非笑道。
韦贤妃微微冷脸:“权冠六宫?这名头本宫不敢当!本宫既为陛下执掌凤印,便有权力为陛下的子嗣着想。”
“可是娘娘您明明已经知道,妾身的身体已经不可能有孕。”顾蘅笑得无所谓。
一只雀儿扑棱棱地落在了宫门外的一棵树上,喳喳的叫声,飘入空旷旷的凤仪宫中,回荡,往返。
这充满着生机的声音冲闯入韦贤妃的耳中,方将前一瞬的惊诧驱走了些。
不,惊诧不足以形容她刚刚的心绪。应该说,顾蘅的那句话,不亚于在她的耳边响了一个闷雷,轰得她良久回不过神来。
虽然,对于她这样聪明的女子来说,“良久”这个词眼儿所代表的时间长短,与寻常人的认知是不同的。
韦贤妃绝想不到,顾蘅竟然……这般胆大,胆大到敢打破表面的虚华客套,径直将真相揭开在自己的眼前。
她,究竟凭借什么?
她,甚至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吗?
一个一心想要入宫的女子,是什么让她放弃了伪装?
她是只在自己面前如此,还是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如此?
韦贤妃的心里,登时冒出一连串的问题。连同她曾经对顾蘅的种种怀疑,此时,合成一股强大的疑问的洪流,冲击着她的心。
“奇怪吗?韦姐姐?你一直都很奇怪于我的身份吧?”顾蘅声音幽幽的,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
又一道闷雷响起在韦贤妃的耳边。这一次,没有什么伶俐的鸟儿来驱散那惊雷,那道雷干脆炸裂开了,将韦贤妃的心神炸得四分五裂。
她悚然抬头,见鬼了一般,盯着顾蘅的脸,呼吸急促,一声紧过一声。
这一次,顾蘅却没有看向她。
“韦姐姐,这花名叫点犀,是木樨花的一种。因为花色斑斓缤纷,并蒂而开,便被起了这样的名字。取自李义山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顾蘅的话语,游荡在两个人的耳畔,声线不同于曾经,一字一句却与当初毫无分别。就像是,一切只是变换了时空,并未变换了人物。
韦贤妃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再也做不到端庄娴静,再也做不到运筹帷幄。她突生出自己此刻不在人间,而是陷入了阴曹地府的错觉。
若还在人间,一个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说过的话,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还是通过一个,活人之口?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顾蘅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最后的一点点幻想——
“韦姐姐当时回答我说,‘这个名字倒是别致。想不到元冲妹妹还对花卉极有钻研?’”
“我之后说,‘元冲是小妹的道号。小妹其实是章国公的幼女,闺名映月。”
“韦姐姐那时很是吃惊,‘你是齐家的女儿?我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