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在那一瞬想得很美好。
但话音落下旳瞬间——
她感觉自己一点儿也不好了!
阔别许久的丹府文气抽空让她双脚一软,若非与她有“生死之交”、“一尸三命”的褚曜和祈善同时察觉出手,估计要不了两个时辰,诸如“春神震怒,沈君在春耕祭祀仪式上遭到神罚”的谣言就会插上翅膀飞遍浮姑。
沈棠:“……”
祈善:“……”
褚曜:“……”
他们实在没想到春耕祭祀还会出这种篓子,为什么主公还会言灵失控???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有一点他们是知道的。
这次失控的言灵需要海量文气作为支持,仅凭他们二人甚至还不够,庆幸浮姑这个草台班子别的不多,但高质量文心文士管够。顾池和康时看情况不对也出手帮忙。
围观祭祀仪式的赵奉:“???”
春耕祭祀……
还有这个环节吗???
赵奉有些懵,他跟着前后两任主公,见过大大小小不同规模的春耕祭祀,摸着良心说,这排场连某些发达地区的宗族村落都比不上。仪式流程大同小异,但需要五名文心文士出手的春耕祭祀有关的言灵,属实没见过。
后排几个老官吏心下也打颤,爬满皱纹的脸上写着惶恐和紧张——春耕祭祀出差错,一旦激怒春神,来年必会旱灾粮荒。
“你怎么了?”
虞紫紧张看着前方的身影。
余光注意到身侧的林风身形僵硬。
视线上移,便看到她绷紧的两颊软肉。
喊了两三声,林风才回过神。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需要呼吸,口鼻并用,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她跟虞紫低语:“神农为耒耜,以利天下;尧命四子,敬授民时;舜命后稷,食为政首……”
虞紫:“……”
尽管她这段时间都在没日没夜补习,还有康时先生时不时给开个小灶,但文化这种东西不是短时间就能提升上来的。林风这段话她半懂不懂,便问:“何意?”
林风回答:“齐民要术中的一段。”
《齐民要术》这个虞紫知道。
林风那里有好几大箱子。
每天都要带一卷在身上背诵琢磨。
甚至有几天大半夜还能听到她说梦话嘀咕《齐民要术》的内容,同时还要兼顾其他正事儿工作,虞紫看着都觉得累的同时又格外钦佩这位年纪比自己小几岁的妹子。
同时也大受鼓舞,铆足劲儿加入。
只是她不懂。
这玩意儿跟当下有什么关系?
林风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郎君几人吸引的时候,跟虞紫疑惑道:“……就在刚刚,我似乎听到有个奇怪的声音在我耳中念叨这话。明明就愣神了几息,但……”
但是她反复咀嚼过的几卷《齐民要术》却在她脑中清晰展现,原先晦涩的地方瞬间通透,还未背熟的内容清晰印刻脑海,
甚至连苦修出来的那点儿文气也应声暴涨。
如果说原先的文气储量凑一块儿也填不满一支小酒杯,
现在有陶碗那么大!
虞紫疑惑。
她并未感受到任何异样。
除了林风,
其他人都挺正常。
不,还有一人。
难得换上一身不那么素净女裳的白素,似乎察觉到什么,
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蔚蓝澄澈的天幕。在她察觉前,
共叔武、赵奉以及赵奉帐下实力靠前的武胆武者兵卒前后抬首,
之后则是狸力。身为拥有玄奥直觉的武者,
民民众有所感应——
天上有东西!
“下、下雨了?”
“真下雨了?”
人群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白素张开右手挡在额前去感受。
细语绵密到不认真就感知不到的程度,但的的确确是下雨了,
就在沈君祭祀之上用言灵之后。白素喃喃道:“这是呼风唤雨?”
规模没有预期中大。
据她所知,文心文士使用言灵便可以在战场上招来狂风、洪水、大雾,亦能使唤火舌燎原,
一手操作堪比神通。场面宏大,
杀伤力强横,
沈君能招来大雨也不奇怪。
只是,
雨势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更遑论杀伤力。
也没狂风雷电助势。
维持不足三十几息便消失了。
只是众人不知,同样的雨也出现在河尹其他地方,
庶民只是疑惑看了眼日头,然后该干嘛干嘛。连斗笠蓑衣都懒得回去拿。
一看就知道这雨不成器。
另一厢,沈棠连带褚曜四个都像是力竭之时挣扎上岸的溺水者,
面色煞白,呼吸频率时而急促、时而迟缓,
眼底透着几分惊恐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好家伙,差点儿被榨干。
顾池捂着胸口掏出药瓶干了两颗,
他身子骨羸弱,这种大补的吊命药丸随身带着。就这口水干咽下肚才感觉活过来,
又好气又好笑地咬牙,从牙缝挤出话来。
“主公又做了甚?”
他还以为这种不知轻重就发动需要大量文气的言灵不会再出现了呢。
祈善费主公。
但这位主公也费下属啊。
被四人一致针对的沈棠此时表情迷茫且无辜,仿佛蒙受什么不白之冤:“我能做甚?我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做!什么言灵也没搞!就是念了一句‘春——’……”
一个字出来,沈棠就哑炮了。
四人:“……”
沈棠感觉自己额头青筋在蹦野迪!
解释道:“我只是在心里这么诚挚地祝愿而已,真的没有刻意调动文气!”
她越解释越心虚。
越心虚越低声。
好吧,仔细复盘似乎是她的锅。
看情况言灵似乎也成功了。
但她的“秋收万颗子”呢?
顾池呵了一声:“也许要等秋天呢。”
化作“万颗子”?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言灵化物,本质是将由天地之气转化而来的文气或武气,
化为实物。一般情况下只是拥有那件物品的外表,实质上还是天地之气。其存在,状态相当不稳定。
这个特性也是武胆武者所化战马、盔甲、武器都只能自个儿使用的重要原因。不然可劲儿压榨武胆武者,令其十二时辰不间断连轴化物,
几个月就能装备千军万马。
打仗到弹尽粮绝还能宰杀战马充饥。
前人不是没想过钻空子,卡bug,但都失败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惯性思维。
沈棠如此特殊——
顾池也只当跟她的诸侯之道有关。
毕竟农事天赋这么弱,打仗正面刚一点儿没用,不给点儿特殊待遇说不过去。
沈棠闻言撇嘴——疯狂抽这么多文气的言灵,效果就这?
就这?
白让她期待了!
这个插曲并未受到太多重视。
为了不让春耕祭祀从“惊喜”变成“惊吓”,之后的步骤沈棠都勤勤恳恳、一丝不苟按照步骤来,配合耕牛犁地,撒种子,认认真真犁完整整一亩。一开始姿势还有些僵硬,看得出严重的摆拍痕迹,但很快融入其中。
看起来不比耕作经验丰富的老农差。
到了最后,她差点儿直不起腰。
“干农活还真是辛苦。”沈棠小腿沾着偏深色的泥巴,林风给她取来一只水囊,
她打开水囊倒了点,搓掉泥巴,看着远处忙碌的农人感慨,“吃上一口饭比打仗还累。”
林风笑道:“毕竟‘粒粒皆辛苦’么。”
怕就怕辛苦后还吃不饱,
甚至饿死。
若辛苦能吃饱,无数庶民甘之如饴。
沈棠敏锐注意到林风周身的文气波动似乎比先前强烈了许多:“又突破了?”
林风不太确定:“似乎是?”
“什么叫似乎?”
沈棠没有经历过文气从无到有再到凝聚文心的过程,
这块上经验缺乏,林风的状态她也捏不准。褚曜这会儿也不在,他去取祭祀过春神,待会儿要瓜分的畜肉。
林风回答:“只是,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就像是隔着屏风、隔着帘子、隔着窗户纸……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沈棠也没催促,搓小腿泥巴动作慢慢停下来。
“郎君,我感觉自己要是站在田间,调动文气,脚下土壤睡着的种子便能与我呼应……”这种感觉非常为妙,林风敏思苦想也想不出jing确的描述。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林风神色认真地说道:“当我真正能与它们‘心意相通’的时候,文心便成了!”
是的!
那就是自己凝聚文心的契机。
沈棠欣慰地看着这几月抽长许多,相貌逐渐长开的林风,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她温声鼓励道:“既然如此,便一鼓作气突破它,打破你老师的记录。”
林风一听这话差点儿被吓退。
“老师这标准,哪里敢想?”
文心凝聚并非易事。
往往是九分实力加一分运气,缺一不可。强横如褚国三杰这样齐刷刷的二品上中文心,一个用了两年,一个一年十月,前者运气不太好,先后凝聚四次才成功。
其他文心文士,时间多在两年到四年之间,凝聚五六七八次也不稀奇。
林风从学习到现在已四个多月。
打破?
不可能的。
“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做梦又不犯法,也不上税。
说话的功夫,褚曜已经让人将畜肉取了过来——上供给春神的是两头猪,嗯,也是沈棠养的。运动会当奖品的猪已经被瓜分,勇士们纷纷惊异这猪肉的肥美。
一传十,十传百。
庶民都坚信沈棠养的猪是猪中之王,神仙尝了都会喜笑颜开的好猪,治所一众官吏颇为期待,不知自己能分到多少畜肉。
沈棠:“……”
这个环节真是社恐的噩梦。
所幸她早有准备。
直接根据一众官吏去年绩效来分。
褚曜四个和共叔武占了前五甲。
沈棠将猪猪身上肉质最肥美鲜嫩的部位分给了他们,每人部位不同,但几刀子下去的重量差不多,想想糖醋排骨,便又扒拉分了两串。之后是分其他土著官吏。
这些人能力虽平庸,但在岗位上兢兢业业,沈棠吩咐下去的事情也办得中规中矩,明面上挑不出什么错,属于合格的螺丝钉。沈棠将稍次一等的肉分给他们。
根据业绩分得不同重量的畜肉。
当然,量不多。
凑合着炒盘菜尝尝鲜罢了。
一轮分下来,沈棠额头都在冒汗。感觉自己不像郡守,倒像是屠宰场干活的。连“半工半读”的林风几人也分得一点,回去能炖汤喝。两头猪就这么被瓜分干净。
哦,还给赵奉他们留了半扇猪排。
“如何?”
沈棠用眼神询问褚曜几个。
第一次干这事儿,生怕搞砸了。
“主公……”
不知是不是沈棠错觉。
顾池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许多?
沈棠担心:“怎得了?”
顾池叹气道:“回去再说。”
大庭广众下不好谈。
沈棠:“???”
其余三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哦,还漏了一个共叔武。
他正捂着鼻子,双颊泛着些许绯红。
沈棠一看就更加蒙圈了。
咋了嘛?
咋了?
他血气旺盛撑着了。
先前说过,为官为将对于文心文士/武胆武者而言是有益的,哪怕一天大部分时间被朝政军务挤占,几乎没有个人修炼时间,但他们的修炼速度仍旧比其他人快得多。
因为效忠国玺拥有者可以获得文运、武运,这些同样能助长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jing进实力,更加容易吸收,还省了枯燥苦修却事倍功半的苦恼……他们才会如此热衷入仕。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隐形福利。
这就是铁饭碗的魅力了。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心甘情愿打白工、疯狂007,只为理想、为践行自身“道义”、为天下黎民、为天下太平……但为爱发电毕竟只是少数,滚滚红尘最多的还是凡夫俗子。
沈棠方才分了畜肉。
顺手也把文运武运给分出来了。
分到手的瞬间,原先一滴不剩的丹府顷刻充盈,塞不下的还将经脉撑开。褚曜几个还好,收下文运之前已经“瘦过身”,共叔武就惨了,气血上涌,鼻血如注,偏偏气色还好。
沈棠:“……”
她心下咯噔。
“糟了,那赵奉那边岂不是察觉了?”
顾池反问:“大义的主公是吴昭德。”
沈棠闻言才放心下来。
她可不想过早暴露自己。
若真这样……
赵奉要么直接留下,要么就永远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