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池:“……”
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她亲口说出这话,心中仍不是滋味。他强行压下情绪,用尽可能平缓的语调调侃道:“主上离壮年都差着年岁,怎么就考虑这么远的事了?”
论辈分,林风确实是晚辈,计较年岁,她跟褚曜这些人差得不多,二十多年罢了。
搁在普通人中间,二十多年确实接近两代人,但在这个文心文士/武胆武者不意外夭折能轻松维持上百盛年的世界,二十多年都能归为同辈人。主上明知这点,却依旧将林风视作未来第一辅臣培养,寄予厚望,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并不准备长久掌权。
或许是二十多年,或许是三十多年。
江山又是一代新人替旧人。
沈棠跟顾池相识十几载,如何不知对方心绪起伏?她笑着凑上前,顾池见她还笑,压抑情绪原地反弹,火气瞬间上头焚烧理智:“主上为何还笑?这事有什么可笑的?”
她急忙灭火安抚。
“这不是未雨绸缪么?”
只要准备长久发展,她就不可能不提前考虑未来每一步路,总不能到了青黄不接、火烧屁股的时候才想起来培养继任班底吧?沈棠的解释显然没有说服顾池,他还冷笑。
“未雨绸缪?臣以为的未雨绸缪,该是主上一边过着百岁寿宴,一边看着吏部历年的考核,想着他们中间哪个年轻后生可堪重任,而不是选比无晦小二十来岁的林风!”
沈棠表情都麻了。
“你还真打算让我百岁退休呢?”
上一个人类文明女性退休年龄都才五十五周岁,顾池上来就百岁起跳。她百岁寿宴准备培养新人,总要盯个一二十年,等铲除麻烦、敲打完毕,彻底放心交接也要花个十年吧?综上所述,她至少要一百三十岁才能看到退休希望。顾望潮,你能不能做个人?
顾池斩钉截铁回答她心声:“不能!”
“你这性格比无晦他们还轴。”
“如今嫌我轴了?那你当年巧取豪夺抢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弃顾望潮性格轴?”顾池神情悲愤伤心又难过,恨不得上手指着沈棠叱骂她渣女。他们关系好的时候,她可从没有说自己性格如何如何不好,十几载过去,现在开始嫌弃他了?还有天理王法吗!
沈棠被他一通指责打乱了阵脚。
“我、我……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事,不是咱俩你情我愿吗?”看着顾池情绪大到恨不得将脚下土地踩一串坑,沈棠懵逼跟上去说理,只是气音明显有些虚,“我也没说自己干个二三十年就撂挑子啊,你也不想想,我就算要撂挑子,总得有人接吧?”
她现在还是单身状态。
“我现在别说孩子,男人都没呢。”
眼下还跟西南这边干仗,收拾完搞中部,之后还有东北大陆和东南大陆两块版图。她眼睛一闭睡觉,眼睛一睁打仗,再加上云达那个老登的诅咒,她总得等天下统一再考虑继承人。民间选一个,褚曜他们第一个跟自己闹,他们就算认沈棠之外的主君,这个主君也必须是她的血脉子嗣,这就杜绝沈棠躲懒的路。
要继承人,她得自己搞一个。
搞一个孩子,要等天下统一之后。
“大业未成,何以为家?”
沈棠晓之以情,她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总得等孩子长大成人可堪重托的时候。要是运气差,这个号实在不成器,她还得捏着鼻子再开一个小号,从头培养。前前后后下来,哪里是她二三十年之后撂挑子,就能撂下的?顾池再担心她,也得照着基本法吧?
“男人孩子都得等统一,你说对吧?”
沈棠几句话下来,顾池心头火气滋得一声熄灭。冷静下来想一想,确实是他过于敏感多疑了。那些都是没影的事儿,自己现在就忧心作甚?就算要愁,也不是这时候啊。
顾池抿了抿唇,后退一步作揖谢罪。
“池方才失态犯上……请主上责罚。”
沈棠没等他作揖到底就将人搀扶起来了,嘴上道:“你请什么罪?你我之间,何须这些繁文缛节?放心吧,我还得操心很多年的。”
顾池那一通控诉,生怕自己将他放生。
犯得着如此么?
经过这事儿,沈棠是不敢轻易再提退休了,又因为顾池的文士之道,她心里想想都要斟酌一二。当老板当到这个份上,也是万中无一。殊不知,顾池已经想着怎么使绊。
当然,不是给沈棠使绊子。
他是准备辣手摧花,将一切觊觎主上的苗子都扼杀。主上想退休就要有继承人,要继承人就得有个符合她心意的男子,而这个男子……那就是一切罪恶源头。只要顾池将这一环把控住了,保证主上的退休之路遥遥无期!
白素给他翻白眼。
“康国上下但凡是单身的,不论男女,谁不想当王夫/王妇?这么多人排着队倾慕主上,你别说你就一双手,哪怕你真是‘望潮’长出八只手,辣手摧花也摧不过来。”
顾池掐指算了算康国户籍人口。
他沉默了片刻。
白素又道:“主上宁缺毋滥的性格,能让她喜欢的人,必是人中龙凤。你与其戒备喜欢主上的人,倒不如戒备主上可能喜欢的人?”
换个思路就豁然开朗。
一言以蔽之,戒备满朝上下这些单身狗!
顾池瞬间来了精神。
白素将双剑掼在顾池脚尖前,拦住他的去路,似笑非笑道:“你没头没脑过来问我有谁喜欢主上,又说近来桃花运势不好,容易犯小人……本将军怎不知你还精通这?”
顾池:“……”
“窥伺主上行踪,这是大罪吧?”
白素沉下脸,大有顾池不给一个合理解释就大义灭亲的架势。顾池也不怀疑白素会将他卖掉——上行下效是康国风气,有个疯狂带头内卷的主上,下面文武卷起来一个比一个狠,白少玄更是卷王中的佼佼者。卷到三更半夜有急事,他都要斜倚薰笼坐到明。
顾池只能含含糊糊透露主上想早退休的心思,其他的一句不多说。这么点儿信息,对于白素也够了,她收起双剑:“主上正值龙精虎猛的年纪,怎么就开始考虑这些?”
顾池道:“她想跑。”
白素下意识握紧了剑柄,良久良久。
半晌,她道:“盯着公西族那对兄弟。”
“为何会有即墨少白?他就不用吧?”
主上跟朝臣的社交距离都差不多,跟朝臣几乎不可能有什么萌芽,要说特殊的,这些年看下来也就公西仇比较特殊。主上跟公西仇不用多说,斗将互接冷箭的诡异交情。
将即墨秋也选进来?
顾池不是很理解。
白素道:“他太有钱了。”
顾池面色古怪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主上不可能因为黄白之物就随意将就。真要看重,卖官鬻爵才是来钱最快的路子。你看她开了这口子?”
卖官鬻爵不是个好词儿,但不代表它没有积极一面。通过售卖没有实权的官职爵位能在短期聚集大量金钱,用以练兵以及各地建设。
这笔钱光靠收税还不知要收多少年。
除此之外,有资历能力的人也更容易脱颖而出,毕竟没点儿真本事和丰厚家底,也掏不起钱卖官鬻爵不是?事实上,户部财政最穷的时候,也有朝臣试探开这个口子的。
甚至连祈善等人都动摇过。
只是售卖虚衔便可解决燃眉之急。
只要盯着,不给他们贪污腐败的机会,干这一票就收手,也算是两全其美。主上的答复是不行,并且主动削减了王庭本就不多的开支,决心可见一斑,朝臣便不再提了。
我何尝不知每个国家都这么干过,也能借此收敛私人手中冗余的钱财,还能解决燃眉之急,我做了也不会有人抨击。但此举涉及到底线,一旦这次靠它快速敛财,度过了难关,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下下下次呢?治理一个偌大国家,不可能一路顺遂,总有意外导致国库吃紧,也许是天灾,也许是人祸……
我不可能次次取巧!
也不能给自己上瘾的机会。
沈棠诚恳道:不要试探人性,不仅是他人的人性,还有自身的人性。这次因为财政压力低头,我有什么底气保证下一次不会?
顾池不认为即墨秋的钱能动摇她的原则。
“你以为我只是说他的家底?一言不合奉上一族千年积累,这都不是视金钱如粪土能做到的。付出这么多,总有所求吧?偏偏这些年,不管主上对他如何,他都能甘之如饴,沉得住气。也就正房夫人能有这份胸襟了。”
这种极品恋爱脑,只在话本才有。
顾池:“……”
即墨秋是正房正妻,自己是什么?
白素挑眉道:“算妾?”
她也知道顾池口中混不吝的“三妻四妾”之争,时不时拿这个刺激他——论时间,她白素也不比他顾望潮晚几天,而且康国法律只有一夫一妻多妾,过个一二十年,女子修炼资源能赶上来,估计这个妾还要再改一改呢。
顾池破防:“不许提这个字!”
内心将即墨秋狠狠盖上特别注意的戳!
白素提剑,飘然而去:“我修炼去了。”
留下顾池一人继续搁那儿破防。
不过两天功夫,斥候查到西南盟军先锋已经先一步抵达,主力分兵呈包围姿态将沈棠围困住,双方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架势。这时候,沈棠这边反而淡定下来了。
隔江眺望,隐约能看到对面旌旗影子。
沈棠迎着江风巡视水师操练,同时分心去听战报——西南盟军也是长脑子了,没有贸然进攻开打,反而安营扎寨,利用地势城防之便,准备将沈棠主力困死这边,私底下调集兵马到处查探康国这边的粮草辎重运输路线。
只要没有稳定的粮草供应,沈棠坚持不了多久,只是让西南盟军脸黑的是根本找不到所谓的粮线补给。他们又派人潜伏进来,在民间打探沈棠兵马抓人当军粮的线索,依旧找不到。别说吃到十室九空了,被攻下地区的民生都没受影响,该营生营生,该耕地耕地,实在忙不过来,有士兵看到还会热情搭把手……
消息传回大营,沉默跟瘟疫一样蔓延。
他们甚至怀疑斥候被收买了。
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荒诞不羁的话?
除了这些,斥候还有打探到沈棠主力在操练水师的消息,阵型看着有些潦草滑稽。
戚国国主松了口气。
这勉强算个好消息了。
盟军因为其他三路的坏消息,情绪有些低迷。直到亲眼看到康国不善水战的铁证,他们对未来多了信心。只要能击溃康国主力,给它造成重大打击,此前失利都能抹平!
崔止也说了一个好消息。
“中部各国已有异动。”
中部也注意到康国的动作,准备下场。
再不遏制康国,真让对方成为吞噬一切的巨无霸,届时再想阻拦就迟了。当年的武国亡于蛊祸,战力一夕之间崩塌,大厦崩塌,康国一步步走来可没这样的致命隐患。
一旦让康国有了武国当年的规模……
一切都将难以逆转!
这个消息就像是强心针,一扫颓靡。
“当真?”
崔止道:“当真!”
作为西南分社的主社,消息绝对保真!他甚至还知道梅梦没有监国,擅自去前线,结果未知。殊不知这世上也有他把握不住的。
例如,沈棠跟东南曲国国主的交情。
不如远交而近攻!
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
沈棠口中让中部无暇分心的办法就是这个,联合曲国,借助曲国的力量牵制中部。
“你出现在这里,合适吗?”
翟乐打开门。
翟乐怀疑人生。
翟乐猛地关上门。
“你坐在这里合适吗?”他脸色铁青指了指沈·子虚·棠屁股底下的位置,恨不得一把将人薅起来,没好气,“起开,这是王位!”
沈·子虚·棠用翟乐批阅好的奏折遮脸,露出一双狡黠杏眼:“你是王,我也是王,你能坐得了王位,我也能坐得了王位……一张椅子,以我身份坐它也没辱没它。”
翟乐见对方不肯起来,选择喊人。
棠妹:都是王,坐坐怎么了?:qish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