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国使团正在焦急等待消息。

众人从未觉得一刻钟有这么漫长。

好不容熬到期限结束，仍未见到沈棠，来的人竟是褚曜。为首的使者心下咯噔，无奈还是强压下内心的焦躁不快，上前彬彬有礼道：“褚尚书，沈君的意思是……”

褚曜眉心紧蹙，似有愁色郁结。

语气也不似先前友善，眼神带给人极强压迫感：“主上身体不适，暂时无法给出回复，使者要是等不及可以先行打道回府。”

使者听了这话险些心梗了。

每个人的圆满仪式都是独一无二的，圆满方式更是千奇百怪，宁燕要斩杀乌有才能圆满，也说得过去。沈棠道：“在图南也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圆满仪式就开启了。准确来说，是图南决心献祭子虚，恢复国境屏障那一次。圆满仪式开启，为期半年，半年之内没斩杀乌有，便是乌有胜利。子虚乌有，虚实颠倒。图南将会被乌有取而代之。”

不管是善念，恶念还是接触最多的殿下，不都是殿下？只是三位各有脾性，殿下和恶念还好，能讲理，善念是一点儿不讲。哪怕即墨秋帮的是另外的她自己，她也会恼火。

想到是圆满仪式，又合情合理。

嗯，她的帮助方式就是顶号代打。

这一行为不啻于自杀！

褚曜安抚前来救驾的人，命令士兵用长布围起一片空间，等杏林医士赶来，详细交代沈棠生病前因后果。杏林医士在这方面没啥经验，稳妥起见，便与其他医师会诊商议。

料定沈棠这边是涮自己玩儿。

三岁善念跑了个没影。

褚曜等人太熟悉沈棠，后者一个表情变化都了熟于心。一眼就认出醒来这人不是他们认识的主上。嗯，确实不是沈棠，是三岁善念。

提及宁燕，褚曜这才发现她没有赶来。其实没来也正常，营地这么大，消息也不能立马传至各处，宁燕又在前锋营，不在后方大营。但即墨秋从沈棠经脉发现宁燕的文气，这事儿就要找她问一问了：“宁侍中人呢？”

沈棠道：“嗯。”

即墨秋：“这道气息有些熟悉。”

栾信叹气道：“陇舞苗氏女。”

沈棠很快就发现乌有是冲着杀人来的。

刚才走过去的时候，精神头还不错，怎么一刻钟过后就病得无法回复了？摆明要故意晾着他们。使者心中暴怒，表面上仍做出关切姿态：“什么？沈君身体抱恙？”

在场多是文心文士，瞬间头皮发麻。

即墨秋拱手谢道：“是，殿下。”

所以，当沈棠看到宁燕差点儿被乌有干掉的时候，她懵了。沈棠懵，宁燕也懵。

沈棠凑近，笑得无邪：“不怕，我只杀坏孩子，好孩子都是珍宝。你说对不对？”

褚曜询问同在先锋营的康时。

圆满仪式并非儿戏，若无周全准备，擅自开启就跟自毁前途差不多，近来也没听说宁燕筹备此事。他们同朝为官，利益一致，也不用担心同僚会出手破坏圆满仪式啊。

三岁善念道：“去找宁宁。”

这股气息仅有小小一缕。

人还没回来，倒是沈棠先醒了。她怔怔坐起身，双眸神采与平素不同。扭过头，第一眼就看到守在旁边的即墨秋，倏忽绽开纯真无害的笑容，将即墨秋看得心脏差点停摆。

“小朋友这么害怕作甚？”

公西仇一听就知道他们兄弟被怀疑了。

必须是宁燕亲手杀了乌有。

不过，他更坚信己方有谈判的筹码。

只要还有生路，便难有背水一战的勇气。

同时也能向世家释放友好信息。

图南，你在干什么？

褚曜再问：“她是什么底细？”

沈棠道：“你们也不用担心，图南是特殊情况。她这个圆满考核，着实有些阴险了。”

“乌有差点杀了图南？”

有恃无恐道：“吾等带着诚意来的。”

三岁善念道：“哦，是你们的笨笨主上让我转告你们啦，她待会儿就会回来，不用担心她，也不用猜东猜西，将人吓到不好。”

昏迷前留下一句：“去找杏林医士。”

康国建国之初，沈棠跟世家交恶——西北大陆这边的世家大姓底蕴相对较浅，规模小，也没那么团结，但其他地方世家不一样！若她想染指别处，眼下就是跟世家重修旧好的绝佳机会！失去这次机会，隐形损失不可估量。

杏林医士这话只差说沈棠被人暗算了。

凑巧她又被言灵副作用祸害，身体精神都处于虚弱状态，这才有了刚才昏迷一幕。

“你什么都不知道，幼梨不理你了。”

特别是子虚乌有。

没好气骂三岁善念：“不是，你今天抽什么风？就算是病娇，也要有个限度。”

不想，会出这个岔子。

褚曜问出众人心声。

只要沈棠答应下来，她所得利益远大于她给出的承诺！如此诱人条件，无人会不答应。行军打仗，多拖一天，便会消耗一天粮草。

有了这句话，沈棠再无顾忌。

他们懂的道理，沈君更应该懂。

收到消息的时候，即墨秋就在不远处。

“可文气化身怎会背叛本尊？”

三岁善念在她脑海略略略做鬼脸。

沈棠只得言简意赅解释发生了什么。她的昏迷不是被人暗算，也确实跟宁燕有关：“图南在冒险通关文士之道圆满仪式，我的丹府有她留下的文气，危急时刻引起共鸣。”

“公义，她是什么底细？”

康时回答雷同。

这道气息分明是宁燕的。

沈棠：“……”

好一会儿，他站了出来，道：“此子算是信半个学生，也是信举荐给主上的。”

因此，使者笑得胸有成竹。

褚曜当即派人去请宁燕。

褚曜见栾信迟迟不答，露出罕见厉色。

他将沈棠打横抱起迈入主帐，不曾想主帐毫无预兆塌陷。聪慧如褚曜，立刻猜到这也是言灵副作用之一，难怪主上一直不进去。

“乌有？”

三岁善念突然咂嘴：“回来啦。”

褚曜这才发现她皮肤烫得惊人。

就算是跟乌有对练也不用这么狠啊。

即墨秋身体不受控制得僵硬下来，心脏处也在隐隐作痛。在他智窍未开的某一年，眼前这位殿下给他心脏来了一剑，差点儿就送他见阎王。他这次应答不好，等着他的就是第二剑：“殿下神谕，是对非错。”

褚曜众人：“……”

沈幼梨代上，这也能算是亲手？

宁燕道：即便成为废人，朝中也有我立足之地，但让你活下来，世上再无宁图南！

褚曜道：“主上她去哪里了？”

武胆武者修炼到他们这个境界，一刀捅穿心脏都不会当场毙命！苗讷的实力暗杀玛玛也太滑稽了。公西仇说完，正在诊脉的即墨秋似乎发现什么。只见即墨秋将沈棠体内第三股气息剥离一部分，小心翼翼抽出来。

不是为了催促，只为了表达诚意。

举荐前，他观察过苗讷很久，一度还打开顾池的文士之道套话，确信此人没问题才将人引荐给主上。争霸天下这条路，除了自己就是敌人，想成为天下之主，便有御天下之人的能力和度量。苗讷或许能成为典型。

乌有也发现宁燕身体换了人，表情狰狞一瞬：用这种办法作弊，文士之道圆满仪式注定失败。宁图南，你想成为废人吗？

众人互相对视，尔后摇头。

让主上的仇敌看到落败后的生路。

沈棠意识回来的时候就听到这两句话，急忙操控身体将手缩回，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顿叽叽喳喳，得出一个惊人结论。

欣慰道：“小朋友就应该乖乖的。”

再一抬头，视野出现一群熟人。

“倒也不是害怕。”

三岁善念道：“嗯，这才对了。”

问及她为何会出现？

栾信的反射弧似乎更长了，褚曜早已习惯。只是这一回，栾信迟迟不给回复，不仅仅是因为反射弧问题，而是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苗讷的出身，确实有暗算主上的动机。

等等，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图南的……圆满仪式？”

“季寿可知？”

众人：“……”

沈棠努力用意志抵抗这阵晕眩。

宁宁？

栾信没想到会在这场合听到苗讷的名字。

指的是宁燕？

三岁善念跟沈棠本是一体，某些事情自然也知道，但她不想多说。褚曜等人只能按捺心焦，等待消息。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褚曜一下子就想到是哪一家了。

这下子，使者有些拿捏不准了。

使者料定褚曜会拒绝——姓沈的根本没病，不过是称病找借口不见人罢了！孰料褚曜却点头答应下来，但要等医师会诊结束。

他当然知道褚曜口中的“条件”指的哪几条，来之前也做好了拉锯的心理准备。

用宁燕这具残血的马甲一剑砍了乌有。

生死之际，脑海居然传出主上的声音。

音调隐约有些无奈。

乌有是宁图南的文士之道凝聚的特殊文气化身，二者就是一体的，为什么要杀图南？

栾信这边长舒一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病入膏肓了呢。

使者跟着提出探望的请求。

“图南真是太鲁莽了，要不是我从中插手取巧，她怕是被乌有杀了。”一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沈棠就忍不住替宁燕捏一把冷汗。

这种效忠约束的是宁燕啊，作为被效忠的人，宁燕即便死了，主上都不会受影响。

褚曜点头道：“嗯。”

何止是熟悉啊。

但她介入之后，乌有就不够看了。

即便康国占上风，但高国抵死不从，拿下高国也需要数月乃至一年。这么长时间，总共要消耗多少粮草辎重，她想过吗？

既然褚曜没摆在明面上，他只当自己没猜到这层——褚无晦是玛玛的心腹，自己还是要给一点儿好脸的。他双手环胸道：“没有什么异常，玛玛实力跟我不分伯仲，她没发现，我也很难发现。若说陌生人的话，那个叫苗讷的女人算不算？玛玛见过她的。”

众人皆惊，沈棠的话过于离谱了。

宁燕与沈棠性命相连一事，众人不是知道就是隐约有耳闻，但仍不明白二者联系。

他也加入了这场会诊。

一时间，周遭空气被杀气填满。

众所周知，它是不会无故跑出来的。

又是什么时候下的黑手？

白素、栾信和崔孝的脸色格外阴沉，眼中闪烁的杀意都掩盖不住了。褚曜将怀疑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公西仇和即墨秋身上。褚曜冷声问道：“这些日子，公西大将军一直与主上相处，期间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见过什么陌生人？”

只要这俩还在，宁燕就相当于有两条命，若将它们斩杀或者献祭，宁燕的文士之道就废掉了。正常人的思维都是能保就保！

即刻传召杏林医士。

她也是昏迷之后，意识被引过去才知道。

“陇舞苗氏女？”

褚曜余光捕捉到使者闪动的眼神，提前打一针预防针，提醒使者：“主上对尔等的要求很不满，一时怒气上头引动了旧伤。”

探手如闪电，掐了一把即墨秋的脸，恶狠狠道：“小朋友，没有下一次了哦！再有下一次，就不是一剑穿心，是大卸八块！”

答应合作，高国唾手可得。

“但乌有不是……”

第三股气息究竟是谁的？

宁燕也不例外。

“主上症状看着像是言灵弊端引起的，但经过臣等仔细检查，却发现并非如此！主上经脉之中除了自身文气武气，还有第三股气息交缠。这股气息才是引起主上昏迷的关键。”

想也不想就反击。

褚曜见他还自作聪明，不再言语，心中则挂念会诊结果。是的，真的有会诊，身体抱恙不是诓骗使者。沈棠刚刚情绪发飙，下一息就感觉眼前明灭不定，紧跟着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摇摇欲坠。褚曜险些被吓得心脏骤停，伸手扶住站不住脚的沈棠：“主上！”

别说今天，这几天都没看到宁燕。

使者心跳如鼓。

褚曜问：“苗讷，是谁？”

公西仇道：“玛玛不可能是她害的。”

文心文士怎会怀疑自己的文气化身？

砍完了事，沈棠就被踢了回来。

现在还不知宁燕如何。

猜猜图南是啥时候发现乌有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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