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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宴洲自在的躺在躺椅里,云莺沉默的站在凉亭入口。两人俱都无言,一时间只有清风携裹着河沙的味道,徐徐的吹拂过来。
云莺是有些不自在的,好在这种不自在很快被打破。
小丫鬟禾穗匆匆忙忙赶过来,将手中的针线包递给云莺,“姑,姑娘,针线拿过来了。”
云莺非常不想过去给这位二爷缝补衣衫,她便再次开口和二爷说:“奴婢的女工差强人意,二爷当真不后悔?”
“不要磨磨唧唧。”陈宴洲眼睛都不睁,懒洋洋的指挥云莺说,“快来缝补,稍后还有正事儿。”
云莺很想说,既然还有正事儿等着处理,那您直接去前院换件新衣不就可以了?还非得让她缝补做什么呢?既为难她,又为难他,他们两个谁都不舒坦,这又是何必呢?
不过云莺也清楚,二爷不想这般仪容不整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显然也是教养和颜面使然。
那她能说什么?
她只恨刚才没有禾穗机灵,没有在二爷让她为他缝补衣衫时,学着禾穗说一句“奴婢胆小,看见二爷就手抖”,而是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奴婢女工平平”。
也是因此,禾穗逃过一难,现在欢快的跑到假山下边去与墨雪作伴,她却要继续留在这凉亭里,伺候这位冷面的二爷。
有这位二爷在跟前,还用什么凉亭避暑啊,这位二爷自带空调效果,在他跟前,空气都凉飕飕的。
云莺单膝着地,给这位二爷缝补衣摆。
二爷刚才许是着急离开,走路的速度就有些快,也是因此,衣摆上这道裂口就有些大。
裂口有半臂长,且恰好在云纹绣花的地方。若是那巧手的绣娘,指定能循着绣样,将衣裳缝补的天衣无缝。
可惜,云莺的女工手艺真的只能称得上平平。再加上她现在的姿势还非常不舒服,以至于,随着时间愈久,云莺的针线越潦草,她眉头拧的越狠,那位二爷面上的表情越怀疑人生。
陈宴洲不知第几次,将视线落在身侧女子的身上,再落在自己的衣摆上。
这女子说她女工平平,陈宴洲原还以为这是谦词,可现在他只想问,她是如何敢称手艺平平的?
她这根本就是不通女工之技!
明明一张脸长得挺能唬人,可这女工怎么就这么拿不出手!
陈宴洲眉宇间都能拧出个疙瘩来。
他实在不忍继续看云莺缝补——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直接起身,穿着这身破损的衣衫回前院去。
陈宴洲不得不想方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看向云莺,看的久了,就发现,这女子在他的注视下,呼吸始终平稳,面上也无异样的神色。
陈宴洲挑眉,问云莺,“你……可有话与我说?”
“说什么?”似乎单膝跪地这个姿势实在太磨人了,而膝盖底下的石板也太坚固,云莺这娇养的身子骨委实受不住这种折磨,她便蹙着眉头,微微的倒吸了一口气。
很快,她微抬眸,看向面前这位主子。
这位主子眉宇蹙的更紧了,那双眸子也更加犀利了。他牢牢的盯着她,好似在看什么稀罕玩意儿。
但仔细看,他眸子有些空茫,显而易见已经出神了。
云莺便不着痕迹的挪动一下双腿,换成了一个跪坐的姿势。
等她跪坐好,再抬头看陈宴洲,结果就和这位主子四目相对。
云莺:看见就看见吧,总不能不让她换姿势。
说实话,这主子可真不体贴人!偏她女工是真的不行,缝补个衣裳也慢吞吞的。
云莺严重怀疑,若她不换个姿势,许是等这衣裳缝补好,她这双腿就废了!
当下虽然被人逮了个正着,但云莺丝毫不惧,只当这事儿不存在一样,继续用她那蹩脚的手艺缝补衣摆。
倒是陈宴洲,眉头微拧,仔仔细细的看着垂首做工的云莺,依然觉得很不对劲。
她不是府里送来伺候他的丫鬟么?
这个伺候,当然不只限于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真实用意众人皆知。
既如此,她是如何在面对他时,能做到平静无波,甚至连呼吸都不乱一下?
即便他不是这府里的主子,不是她以后要伺候的男人,就只论他是个年轻男子,且还样貌不俗,而她是个正值桃李年华的姑娘,在面对陌生男子时,这般从容淡定的反应,也未免太奇怪了。
这是第一点。
再有第二点,联想到往日与一些友人外出游玩做耍时,那些伺候的丫鬟和清倌人,抓住一切机会往他们身上扑。她们俱都谄媚讨好、极尽温柔小意,只想得到富贵公子们的青眼,能够有个好前程。
对比云莺此刻的避之不及,陈宴洲盯着云莺的眼神就更深邃了。
也是这般目光灼灼的看着时,陈宴洲才发现,面前这女子不单是长了一张出尘脱俗的清丽面庞,她还肤色莹润白皙,琼鼻挺翘、樱唇红润,她十指纤纤若葱根……她甚至连蹙眉都是极美的,而身上不知是用了什么胭脂或熏香,离得近了,他竟是被一股清雅怡人的女儿香团团包裹……
陈宴洲不着痕迹的后仰起身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嘶。”云莺突然倒吸一口气,指尖被针尖轻轻的扎了一下。
她拧着眉头看向陈宴洲,“二爷您做什么呢?您明知道我女工手艺不行,您还动来动去。”
陈宴洲看着她细嫩指尖上一个小小的针孔,还好没出血。但只看她疼得倒吸气,陈宴洲也不由的升起几分心虚之感。
再加上被她那双含嗔带怨的含情目这么直勾勾的瞅着,陈宴洲愈发觉得心中躁动,想要起身一走了之。
但是,衣摆……嗯?
陈宴洲才升起的点点愧疚,在看到衣摆被缝补成了蜈蚣时,那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陈宴洲:“害你被针扎,确实是我的不是。只是你也报复回来了。”
云莺蹙眉:“我什么时候报复二爷了?我一个做下人的,哪敢……”
云莺才想说,她一个做下人的,哪里敢报复二爷这位主子?可等他顺着二爷的视线看向那缝补过的痕迹,只觉得瞳孔一缩,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她知道自己缝补的很差,但没想到会差到这个地步啊。
这好大一条蜈蚣,趴在二爷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的长衫上,真个好生碍眼,她都恨不能用手将这碍眼的东西抚开。
云莺:“不若我拆了重新缝?”
陈宴洲“呵呵”,“难道重缝之后,会好看些?”
云莺摇摇头,这她可不敢保证。
陈宴洲捡起旁边的书本往眼上一盖,摆出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来,“行了,快些缝吧,我稍后还有正事。”
云莺“哦”了一声,继续手脚蠢笨的缝补起来。
陈宴洲实在对那蜈蚣膈应的很,即便眼睛看不见,可只要一想到,那蜈蚣在她的手上慢慢成型,甚至变得更加茁壮,他就浑身难受,只想拿剑将那玩意儿砍了了事。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甚至连旁边这还算貌美的女子,都踢到一边去。
陈宴洲再次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问云莺:“你是何时到的长安候府城郊的庄子?”
云莺不妨陈宴洲会突然问起此事,登时顿住了。不过陈宴洲会知道她的来历,这点她倒是不奇怪。只是此时问起……云莺心中一动,有了个想法。
可还未等这想法更深入些,她又倒吸了一口冷气。得,针尖再次扎到指尖上了。不过这次可没上次的好运了,这次针尖扎的有些深,指尖顿时涌出一颗红艳艳的血珠来。
云莺赶紧将那指尖放在口里,将那血珠抿干净。等手指不再流血了,她才将指尖重新拿出来,不紧不慢的回话说:“奴婢年十岁时,就被长安候府的管事买了去,之后就一直被养在那庄子上。”
陈宴洲佯做没发现云莺方才那瞬间的异样,也佯做没听见她疼得倒吸气的声音,以及微不可闻的咽喉吞咽声。
他继续问云莺说:“家中是何光景,为何将你卖与他人?”
这个问题可难不住云莺。
云莺就说:“我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对弟妹。至于为何将我发卖……我父亲好赌,输了钱债主来家里要债,家里拿不出钱来,那债主便要将我拉走卖与他人。”
她那父亲说没良知,也有一点,但着实不多。
要债的要将她拉走还债的事情,让父亲打开了思路。他觉得好歹是养了这么大的女儿,被那些要债的卖到脏的臭的地方去,他不落忍。但家里要还债,弟弟要读书,没钱真不行。是以,他就背着家中妻儿,将云莺哄骗到县城,然后将她卖给了一个名声还算不错的人牙子,还拜托那人牙子,要给她女儿找个好去处。
这种亲爹,真的是让人连吐槽都嫌浪费口水。
再说陈宴洲,他问过这些,便没继续问,好似方才真就是心血来潮随口问个问题打发下时间。至于云莺的回答,他过耳不过心罢了。
云莺见状却有些急了,她心里还有些别的盘算。可这盘算离了二爷的配合,那真不行。
云莺就试探着说:“虽说父亲将我发卖了,我初始也怨过怪过,但时间久了,对他的怨恨也淡化了。我如今只关心我的母亲。母亲素来胆小爱哭,我也不知道,若母亲知晓我被父亲卖了,会哭成什么样子。她的身体不好,又常年做绣活儿补贴家用,若是哭的很了……”
云莺欲言又止……陈宴洲这次倒是听出些话音来。
怪道他询问问题时,她答话答的那么利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这也说不通她面对他这个男子时,既不俏脸晕红,也不呼吸紊乱。
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陈宴洲沉默了片刻又问:“你离家时年已十岁,家中可为你定下了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