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清凉,雨后的湿气丝丝缕缕随花香拂来,多少驱散了近日的郁卒之气。
斜坡另一面是一汪静湖,湖上九曲回廊,连着一座水榭亭台。
景致如画,叫云恬不禁感叹。
焚香听雨,品茗赏花,浅吟云水蒹葭,皆是人生美事。
可惜,云砚之这人冷如清霜,甚煞风景。
下人很快送来一壶酒和几碟糕点。
这里属于云砚之的咖南苑,伺候的下人不多,却都是跟在云砚之身边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公子与人对饮。
尽管对方是侯府千金,云砚之名义上的妹妹,可这也足以让他们震惊不已了。
倒酒的时候,忍不住偷瞄云恬一眼。
这位病怏怏的二小姐,面对三公子这冷若冰山的气场,居然能如此淡定,着实不简单……
然而,他们没能多瞧几眼,就都被云砚之遣散了。
云恬全然不知,她自今夜之后,在咖南苑成了传奇般的存在。
其实在军中,她也曾在粮草匮乏的时候,不止一次地与云砚之共分过一个饼,一碗水。
那些金戈铁马,草掩尸骸的日子,今日不知明日事,哪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更谈不上什么风花雪月。
在她眼里,他们是同袍,是曾经在绝境中一起拼杀,同生共死的战友。
从过往思绪中抽身,她拎起酒杯,抬袖掩唇,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从喉间一路灼烧入胃,如同这两日之内她所走过的路,尝过的苦。
每一步,每一口,都犹如烈火焚身,痛彻心扉。
“三哥怎么不喝?”她抬眼看着对面坐得四平八稳的男人,敛起柳眉,“这还没开始,三哥就怕了?”
“你倒是真不顾及自己的心疾了。”云砚之看着她,慢条斯理抿了一口,算是回应。
“花神医说,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云恬说着,朝他眨了眨眼,“不过,这事还没告诉母亲,你可得替我保密。”
这说话的神态,再一次让云砚之觉得,她已经醉了。
云砚之没有应声,自顾自饮酒。
反倒是云恬话多,颇有些滔滔不绝,说起自己这些年在承恩侯府的遭遇。
她说,承恩侯府就像一座冰冷的牢笼,困住她的灵魂。
她以庶女的身份,战战兢兢活了十七年。
走到哪都要带着心疾的药,生怕突然发病,求救无门,对任何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客气婉转,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谁,暗暗给她小鞋穿。
可如今,她再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了。
她想,为自己活一次。
云砚之眸色深沉,偶尔应一两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暗暗打量着她。
总觉得云恬是假醉,可她的话,分明又无懈可击,情真意切……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三哥你呢?身为承恩侯府养子,你喜欢这里吗?还是说,你更喜欢战场?”
云恬当然没醉。
在军中,她可是号称千杯不醉的女悍将。
她知道以云砚之的敏锐,定会对她有所怀疑,今夜正好借着这顿酒,打消他心中疑虑。
“喜欢?”云砚之深深看了她一眼。
曾经,也有人问他。
喜不喜欢慕家军,喜不喜欢北疆,回京之后,还会不会重新回到慕家军,回到北疆战场?
他说等他想好了,再回答她。
可是,他欠下的答案,她再也听不到了。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他灌了口酒,“这世间万事,总不会只由着自己的喜好而行……”
话落,他将手里的酒瓶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搁,后仰靠在亭柱上,径自阖了眼睛。
云恬有些无语,她带出这个话题,自然不只是单纯想知道云砚之喜不喜欢战场......
可她渐渐发现,这具身子还真是有些不胜酒力。
几杯下肚,她的视线竟有些模糊,好在,思绪清晰得很。
她盯着云砚之紧闭的双眼,咬了咬舌尖问道,“三哥若喜欢战场,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你会重新接掌青云关战败后,剩下的那些慕家军?”
果不其然。
下一刻,云砚之陡然掀开眼皮。
“你想打听什么?”
对于他的敏锐,云恬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她正了正神色,环顾四周后,哑声道,“其实三哥猜得没错,我的确是在为慕家打抱不平。”
与云砚之这样的聪明人交锋,言行之中,绝不能只有谎言。越是耍手段,越容易引发他的反感。
她半真半假地道,“镇国将军府满门英杰,若真有叛国之心,又岂会惨死青云关,落得满门倾覆的下场?慕家女眷更不可能毫无准备,惨遭屠戮!”
“住口!”云砚之侧脸笼罩在凉亭阴影下,面色沉冷,“我警告过你,此事不许再提。”
云恬不闪不避,“今日在清心园确实是我鲁莽了,可如今只有你我二人,烈酒入腹,我心有感慨,不想再忍罢了。”
她拿起酒盏一饮而尽,语气悲凉,“三哥不愿听,我不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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