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山民彻底放下防备,自如的运转着内气在体内经脉窍穴遨游。
老人时不时根据气机流动的感知,指点着陆山民该如何运转内气调理伤势,陆山民完全照做,没有任何的犹豫。
一老一少相互交流,和睦相处,不像是敌人,反像是朋友,这是陆山民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倒不是陆山民傻得相信吕不归不会出手,而是他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对方根本不需要偷袭。不管对方是光明正大的动手还是偷袭,结果都是一个‘死’字,那还不如安心的调息养伤,尽快的恢复一部分伤势。
老人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看向陆山民的目光,就像看见自己得意子孙一般慈祥。
陆山民不喜欢他的目光,因为他非常清楚,这种目光就像毫无波澜的温泉水,会逐步消融坚硬的冰块,会抽丝剥茧般不知不觉的抽离他心中的仇恨。
老人微笑着说道:“从你到天京的那一天,我就在观察你。你真的不一样,不一样得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都觉得惊讶”。
“说这句话的人太多了,但我并未觉得我与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要说不一样,我与有些人确实不一样,我没有远大的理想,也没有为之孜孜以求的梦想,没有光宗耀祖的荣誉感,更没有追求声名显赫的野心,也不曾想过要挣下一座金山银山传给子孙后代。只想着身边的人能平平安安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说白了,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人”。
陆山民淡淡的看着老人,“我有位朋友想以我为原型写一部,我当时就劝他千万别这么干,因为像我这样没有野心没有追求的普通人,读者是不会喜欢的。但是他不听,他说他要写一部不一样的”。
“结果呢”?老人颇为好奇的问道。
“结果可想而知,那惨淡的稿费连喝碗稀饭都不够,当年要不是我接济他,他很可能会饿死”。
“呵呵呵呵、、、”老人笑出了声,“这我相信,虽然你们年轻人看的我没看过,但我也看不过不少。就拿来说,义薄云天关云长,莽撞之人张翼德,七进七出赵子龙,哪一个是寻常之人”。
老人说着顿了顿,“但你的不一样与他们的不一样有点不一样,他们的不一样是寻常人能看出来的不一样,你的不一样是寻常人无法看出来的不一样。你朋友的那本书不受欢迎不是因为不是一本好书,而是没有遇到知音而已。所谓知音难觅,自然不会有太多人看,所以才沦落到贫困潦倒”。
陆山民淡淡的看着老人,“你这种论调,跟其他人的解释倒是不一样”。
老人面带微笑的看着陆山民,“刚踏进归兮观的时候,你眼中盛满了仇恨与愤怒。但是现在,仅仅是老夫的一碗茶,一番话,就消解了你眼中大部分的仇恨。你是个心软之人。”
见陆山民的眼中的狠意回复了几分,老人笑道:“经历过那么多生死磨难,看到过人世间那么多人心险恶,还能心存善意保有初心,你说是不是与其他人不一样”?
陆山民的脸色变得有些冰冷,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这个老人的可怕之处,相比于他的武道境界,他玩弄人心淡淡境界更是恐怖。
老人没有理会陆山民的神色变化,接着说道:“‘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真正的非常之人,行为举止恰恰相似于普通人,甚至是与普通人难以区分,就像你自己都没认识到一样。但这只是相似,并非相同”。
陆山民冷冷道:“你若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化解一切,那你也未免太自信了。我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我心中的道。不管你吹得多天花乱坠,你永远掩盖不了你们吕家冷血无情、剥削压迫、吃人不吐骨头的伪君子本质”。
陆山民目光冷厉,满脸寒霜。“你所谓的守护、传承,也正是我需要打破的藩篱和陈规。即便你能化解我心中的私仇,也改变不了我们势不两立的立场”。
老人神色自若,依然面带微笑。“你看,这就是我所说相似又不相同的地方”。
陆山民怔怔的看着老人,他能感觉到老人话语中的有为吕家留退路的意思,只是他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肯定他能活着从归兮观离开。
老人似乎看出了陆山民的疑惑,笑道:“人在拥有太多的时候都不会喜欢冒险,特别是吕家这样的大家族,家底都是数代人一分一毫积累而来,更不敢冒险,因为输不起。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稳打稳扎走得更远,坏处就是让你这样的隐患成长起来”。
“但是”,老人顿了顿,“万事无定律,所有的规矩和习惯并不是一成不变。当一个人已经没有退路的时候,那就不得不冒险一次”。
老人淡淡的看着陆山民,“吕家已经到了退无可退,唯有冒险赌一次的境地”。
“赌什么”?陆山民眉头微微皱了皱。
“赌你能凭你的实力杀了我,赌你在与我的生死一战中能够更上一层楼”。
陆山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吕不归,“黑袍道长是我的一块磨刀石”?
老人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我也是”。
陆山民感到浑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用他的死让我对吕家心生怜悯还不够,还要用你的死加重这份怜悯”。
“对”!老人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反而是笑道:“再加上吕震池的一条命,三条命赔你母亲的一条命,应该够了吧”。“如果不够,那就再加上吕松涛与你的情义总该够了吧”。
陆山民忽然之间感到心神摇曳,心境动摇,赶紧凝神静气,闭目调息,良久之后才睁开了眼睛。
“你就那么相信你自己,或者说相信我。你虽然之前受过重创,但化气之境已经脱离凡俗的力量,你确定我能活着离开”。
老人神色淡然,“到了你这个境界,要想再突破,唯有死中求那一线光明,我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放水。所以说这是一场赌博,我赌输了你死,我赌赢了我死”。
陆山民咯咯冷笑,“真是一个千古未有的赌局,但不管怎么看,这场赌局你的赢面都更大”。
老人也是笑了笑,“世上哪有容易之事,更别说是要保住吕家这艘大船乘风破浪。既然是赌,就得一半看天意,另一半期待奇迹的出现”。
“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赌什么”?
老人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半晌之后,老人说出了一句莫凌两可的话。“赌的是你,其实也并非是你”。
陆山民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老人,等他继续说下去。
老人接着说道:“以你的智慧,应该知道,逼得吕家走投无路的不是你。说句瞧不起你的话,你还没资格威胁到吕家的生死存亡。”
老人又是沉默了片刻,说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吕家也好,其他几家也好,这几十年走得太顺了,以至于开始膨胀,开始自以为是。忽视了藏在暗处留着口水的狼。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
陆山民问道:“你是指影子”?
老人嗯了一声,“我早已不过问吕家具体事务,直到三十年多年前吕铣派吕震池到归兮观找我,询问我关于一件大事的决策”。
陆山民心头一震,眼中不自觉涌出杀意,他知道吕不归口中的大事是指的哪一件事。
“是你点的头”?
老人没有否认,也没在意陆山民眼中的杀意,继续说道:“可惜我们后知后觉,到后面才发现早在那个时候他们就盯上了我们几个家族。他们巧妙的利用了你们陆家与我们几家之间恩怨,布下了这一盘大棋”。
陆山民冷冷道:“你想与我结成同盟”?
老人摇了摇头,“是你们想与我们结成同盟”。
“我们”!?陆山民再一次震惊。
老人笑了笑,“你好像忘了你有只猫在吕家”。
“山猫”?!陆山民心情有些复杂。
“或许,还有你写那位朋友”。
陆山民心里暗骂,‘狗·日的左丘,果然是你’!
老人淡淡道:“吕家三条人命换来一个合作,你不亏”。“再说,他们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更有可能是我的命”!陆山民冷冷道,心里再次把左丘家的亲戚问候了一遍。
老人淡淡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他们是不好骗的,所以这场戏是戏也不是戏,每一场戏都不能靠表演,而得真做”。
老人再次给陆山民添上热茶,“而所谓真,就必须真得有人死”。
陆山民突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这次前来并不是傻乎乎的一味莽撞,更多的是他相信左丘,他相信左丘不管怎么算计,都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但是,他只猜对了一半,这确实是左丘的谋划,但另一半却实打实的在拿他的命开玩笑。
陆山民紧紧的咬着牙关,‘左丘,我XX你个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