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伏灵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
二更天末,三更天始,朱九阴与齐庆疾离开马家屯,继续上路。
月亮出来了,挂在中天,天地不再浓墨一样的稠黑。
两匹汗血宝马信步,并非疾奔,寒风吹拂一人一蛇衣衫乌发。
朱九阴看向齐庆疾,好奇道:“老齐,你可知那位老太太口中人豨为何物?”
方才于王家宅院中,故事讲到最后,老太太之神智已被恐惧吞没,开始胡言乱语,听得朱九阴一脑袋浆糊。
齐庆疾解释道:“人是什么东西,我倒是知道,至于豨,一些古文记载中,乃野猪别称,可这人与豨合一起,我便不清楚了。”
朱九阴:“老太太说什么整座祁县人都死光了。”
齐庆疾纠正道:“不是整座祁县,而是整座丽州,也不是人,而是人豨。”
魏国共计十三州地,而素国略大一些,有十七州,丽州便是之一。
朱九阴:“莫非这人豨,是某种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齐庆疾:“别瞎想了,两三日后,咱们便可抵达丽州境内,届时眼见为实,不就知道人豨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吗?”
马家屯属诨州,位于此州州线上,往北再行百余里山路,即可进入丽州。
九月二十五日时,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
寒意刺骨,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朱九阴与齐庆疾跨骑马背上,皆撑着油纸伞,于二十五日清晨,进入丽州境内。
“南烛!”
齐庆疾忽然出声,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前方。
闭眸聆听雨声的朱九阴睁开眼睛,顺着青衣手指方向望去。
却见前路泥泞古道上,蛇一样弯弯曲曲的细长沟壑中,流动着血红。
本该是黄浊雨水的。
“血吗?”
一人一蛇顷刻打起精神,带着一抹罕见警惕,驱马继续向前。
沟壑中的血,颜色越来越深,渐渐的,变作可怕深红。
朱九阴与齐庆疾突然齐齐勒住缰绳。
朱九阴扭头往左,齐庆疾则是往右,两人皆望向雨幕中的山林。
山林中古木参天,雨打黄叶。
每棵树的枝杈上,皆挂着一条条血淋淋的蛇。
太多了,密密麻麻的蛇缠绕着每一根枝杈,滴落着腥臭,几乎快要将林地化为一片恶臭沼泽。
得亏是深秋,若是盛夏,想必此林中,必将苍蝇成海蛆虫作山。
一人一蛇收回目光,彼此对视。
朱九阴:“是蛇,绝对是蛇,肯定是蛇!”
齐庆疾神情凝重点了点头,“对,是蛇,不是肠子!”
一人一蛇重新上路。
前行不过千丈,眼前所见,令得朱九阴与齐庆疾堂堂两尊陆地神仙,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古道两旁堆积着两座极高极高的山。
不对,不是山,是绵延起伏的山脉。
两边山脉,将古道死死夹在中间。
这山脉很奇怪,特别诡异,竟是用血肉堆积而成的。
朱九阴眸中倒竖赤瞳猩红无比,“是豨,绝对是豨,肯定是豨。”
齐庆疾点头赞同道:“对,是豨,不是人。”
豨并非齐庆疾所言的,所谓古文中记载的野猪,而是某种精怪。
这种精怪很像人。
山脉,便是用豨的尸体堆砌而成的。
一具又一具尸体,太多了,多到甚至于朱九阴与齐庆疾都不知道该用十万,还是百万,还是千万才能笼统纳括。
密密麻麻的精怪尸体,层层叠叠堆砌在一起,垒成两片绵延无尽的山脉。
莫言雨水被浸染,连古道都成深红色了。
马蹄践踏深红滑腻的路面,艰难向前。
血肉山脉中,长着无数条张牙舞爪的手臂。
这豨真的太像人了,死去的,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死灰色,泛着一些青色。
“人豨人豨,也不知是谁为这种精怪取得名字,很切贴。”
“像人却叫豨。”
齐庆疾喃喃道:“人即是猪,不对,应该是百姓即牲畜。”
——
一人一蛇顺着古道直往祁县走去。
沿途血肉山脉几乎没断过,一直绵延。
途中,朱九阴与齐庆疾还于一座村庄村口,看到一棵很诡异的树。
古树上晾着很多件衣裳。
雨水淋湿衣裳后,滴落下来的却不是雨水,而是血水。
薄薄雾气中,古树模模糊糊,一人一蛇站在树下,仰头凝望。
朱九阴:“这不是剥下来的皮,而是衣裳。”
齐庆疾:“对,确实是衣裳。”
魏国伏灵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九日。
朱九阴与齐庆疾,还有两匹马,行于黏糊糊的古道上。
雨停了,雪一样的月光照耀着大地。
突然,一人一蛇还有两匹马,全部停了下来。
“那是!”
朱九阴与齐庆疾怔怔望着远处。
远方,如霜赛雪的清冷月华下,一个妖精飘飘然飞来。
是从天上飘下来的。
朱九阴与齐庆疾从未见过这样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