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县令一声师父,
令阳神境的白衣女子、二品搬山境的吕姝、林间近二百杀手,还有自泥地艰难爬起的晴午,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全部投向那座掩于雨雾深处的罗浮春亭。
没人听到脚步声。
古亭中却走出一道颀长身影。
白衣胜雪。
垂落整面后背的浓密乌发似倾泻的黑瀑。
当与那双赤色血瞳对视,林间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近二百众杀手的脚步,完全不受控制,下意识倒退着。
庄稼汉吕姝两颗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饶是内炼武夫,二品搬山境,仍清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发自灵魂的战栗。
当与那双流溢着烧融金子般的眼眸对视。
当被那两颗极细极长的倒竖血瞳凝视。
吕姝只觉脊梁上压着两座巍峨山岳。
双股颤颤,不禁想要跪伏于地,冲眼前这尊禁忌虔诚叩首。
当那双绝非人哉的可怕眼眸扫向自己,纵使阳神境巅峰的白衣女子,也不由口干舌燥。
心里升起的那股寒意,仿佛刀剑霜刃刮过骨头。
罗浮春亭前。
收回目光的朱九阴微微抬眸,望向铅灰色的天空。
朱九阴讨厌下雨。
确切地说,是讨厌阴云密布。
每当铅灰阴云天,朱九阴总会觉得寂寞。
总有种被囚禁的憋屈烦躁感。
总感觉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逼仄,且暗无天日的盒子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古亭前那位白衣赤足,少年摸样的存在,缓缓伸出一只晶莹如玉的修长手掌。
当倒竖血瞳少年大张五指弯曲,向掌心合拢。
那于千峰万仞间静静流淌着的云雾团,忽被拉扯着,作千万条极粗壮的白龙,携风雷激荡的呼啸声,
自西面八方疯狂奔涌向赤足少年掌心。
连绵秋雨、天地间的风,还有空气,好似都被白衣少年一掌握尽。
“太平,且瞧好,拳曰山河~”
轻语声中,朱九阴面色淡然,不向阳神境的白衣女子、不向二品搬山境的庄稼汉,也不向林间近二百余杀手。
而是向天地,递出霸道一拳!
——
朱九阴给韩香骨传授过《山河拳》。
可青年县令始终觉得,剑比拳强。
拳是身体的一部分,击打别人时,自己也会感受到疼痛。
可剑不会。
韩香骨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
当师父递出那一拳时。
像是轰出了一片海。
惊涛骇浪般的拳风,汹涌澎湃,自天地间摧枯拉朽暴力碾过。
先是距离最近的吕姝。
庄稼汉短衫短裤直接湮灭,血肉似犁地般被拳风刮开一层又一层。
裸露出一副完整的雪白骨架。
风吹骨。
竟发出阵阵铿锵之音。
旋即,骨架作灰烬。
然后是林间近二百余杀手。
干脆利索灰飞烟灭。
最后是极远处,伫立树冠上的阳神境白衣女子。
其一身刺绣仙鹤桃花的白衣,与满头柔顺青丝,被拳风刮的猎猎炸响。
当拳风刮至千峰万仞,与巍峨山体碰撞,人间立刻响起阵阵雷鸣声,震撼人心。
良久。
天地复归平静。
韩香骨与晴午,仰头怔怔望着天空。
一半天空湛蓝,另一半阴云密布。
仿佛被一剑斩开。
泾渭分明之下,是负手而立的朱九阴。
——
距罗浮春亭十里之遥。
湘绣县城墙上。
抱酒坛青衣小厮为西门竹老爷子撑着油纸伞。
此外,还有戴着豹子面具的西门士族大公子西门豹,其余三大家族老爷子与公子。
一众士族透过绵绵雨幕与云雾,遥望群山深处。
“也不知此刻咱县太爷死没死?”
“不会……出啥意外吧?”
“西门老哥,那位庄稼汉到底靠不靠谱啊?”
西门老爷子淡淡一笑,“你们啊,还是见识短浅,不知二品搬山境意味着什么。”
“今儿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自吕姝前辈手中,救下县太爷性命。”
西门豹摸了摸冷冰冰的面具,寒声道:“老爹,我要在那王八蛋脸上刻满‘我是禽兽’!”
忽然。
大山深处。
阵阵奔雷之音瞬息由远而近。
当那股莫名狂风自天地间刮过,被湘绣县巍然城墙所阻挡。
雷鸣声顷刻如惊涛拍岸,炸响于众士族耳畔。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扑倒城头的众人爬起身来。
天空幽远,蓝的通透。
暖洋洋的明媚阳光,泼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前一刻还凄风苦雨。
下一刻竟晴空万里?!
西门竹、西门豹,
伞面早被刮碎,只呆呆握着半截伞柄的抱酒坛青衣小厮,
还有其余三家老爷子、公子。
俱是仰头望天,
神色间充斥不可思议、不敢置信、震惊、骇然。
这一日,湘绣县境内也不知多少老百姓,沐浴阳光,跪伏于地,冲皇天后土虔诚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