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
雨一直下。
噼里啪啦砸在油纸伞上。
武家二郎似石像般伫立十字路口,一动也不动。
面色虽平静,可抓着伞柄的手,指节却因发劲而显出青白色。
掌背更是爬满条条蜿蜒青色血管。
往右,是丰登巷。
往左,前往县衙。
是回家听着风雨声好好睡一觉。
还是将截杀消息告知那位青年县令。
武二郎甚是纠结。
“东家待我不薄。”
“且四大家族手眼通天。”
“我今夜告知,说不定明儿便会遭四大家族报复。”
理性让武二郎选择往右,回家。
四大家族与青年县令的争锋相对、你死我活,不是他一个小小七品武夫可插手的。
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兄长。
“东家虽待我不薄,可我已经报答过了。”
做镖师两年,每次走镖,武二郎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多少次险象环生,武二郎从东家处领到的每一枚铜板,都是应得的。
“韩大人的恩,我还没报!”
“请吃一桌好菜,请饮一坛美酒,不叫报恩。”
“雪中送炭才叫!”
武二郎半转身面朝县衙方向,坚定迈出脚步。
——
当武二郎来到县衙时。
看着那敞开的大门,心头不禁划过一丝惊疑。
‘这是……在迎接谁?!’
大门后的深邃黑暗黏稠如浓墨,仿佛通往地狱。
深吸一口气,武二郎抬脚迈入。
刚入县衙大院,一侧突然响起一道温醇声音。
“来了~”
武松猛地扭头望去。
恰巧一道狰狞闪电横贯天穹。
黑夜刹如白昼。
秋雷隆隆,自天地间滚过。
武松漆瞳骤缩。
却见四周屋脊上矗立着一道又一道幽灵般的魁梧身躯。
任由风吹雨打,巍然不动。
每道人影俱是腰悬钢刀,手握元戎弩。
弩盒中被紧密压缩在一起的弩箭箭头直指武二郎。
即使七品武夫,武二郎也不禁头皮发麻,被排山倒海般的恐怖杀机,压制的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弹。
檐下亮起一点血芒。
有人吹燃火折子,点着了灯笼。
武二郎这才看清,着黑色劲装的青年县令,正背负双手,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快来避雨。”
韩香骨招了招手。
屋脊上的数十人收起元戎弩。
森然杀机渐消。
武二郎这才敢合上油纸伞,来到檐下。
“看来大人早就知道了。”
韩香骨:“西门士族有我眼线。”
武二郎:“大人,虎威镖局东……掌柜的也要杀你。”
韩香骨:“虎威镖局没我眼线,不过猜到了。”
“山匪与镖局,好比人之唇齿。”
“只有山匪,没有镖局,则无商户敢上路,则山匪劫无可劫。”
“只有镖局,没有山匪,则无商户登门,则镖局只能喝西北风。”
武二郎忽然扭头,看向提灯笼的青年。
“哼~”
晴午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武二郎一脸的莫名其妙。
韩香骨:“镖局,你回不去了吧?”
武二郎点点头。
“你能来,我很高兴。”
“等后天一早,来县衙找我。”
韩香骨看着武二郎的眼睛,轻声道:“我需要你。”
沉默了一小会,武二郎重重点头。
——
待武二郎高大背影彻底融入夜色。
檐下。
韩香骨探臂。
任由冰冷雨水淋在修长手掌上。
晴午询问道:“大人,你喜欢下雨天吗?”
韩香骨:“喜欢。”
晴午:“为啥啊?”
韩香骨:“因为雨水与烈火一样。”
晴午:“水和火怎么能一样呢?”
韩香骨:“烈火能将一切罪恶焚为灰烬,而雨水,能将一切脏污冲刷干净。”
“看来四大家族和虎威镖局此夜是不会来了。”
“让你的下属们都回家去吧。”
晴午纠正道:“是大人的下属们。”
——
伏灵二十年,八月三十。
阴雨绵绵。
清晨。
十数位捕快翻身上马,护卫着县太爷马车出了湘绣县城。
约莫一刻钟后。
一位短裤短衫,脚踩草鞋,腰间偏就悬佩一柄宝刀的中年汉子,淋雨走过长街,也出了县城。
雨势渐大迷人眼。
起雾了。
雨雾中,隐现一道道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影。
他们不约而同,腰间俱是悬佩唐横刀,行走间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宛若一群静默疾行的幽灵。
——
自成为湘绣县县令后,韩香骨还是第一次回云水村。
这也是云水村历史上,第一次有这么大的官亲临。
蒙蒙细雨中。
云水村村民跪伏了一地。
包括郭家五口人,张家三口人。
晴午负责警戒。
胡冲则为韩香骨撑伞。
青年县令冲为首的郭省笑了笑,道:“郭大叔,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