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洒在韩香骨身上。
少年挥汗如雨。
道士坐起身来,不解道:“王郎少年,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一堆破烂骨头,你埋它作甚?”
“知不知道啥叫人死如灯灭?”
“你做这些,没有丝毫意义。”
少年放下铁锹,解下腰间黄葫芦灌了几口清水。
随即坐在葬坑旁,折下一根青草咬在嘴里。
“意义?啥叫意义?”
少年望着地平线上的火红落日,道:“于道长言,饮酒即是意义,饮水即是没意义。”
“于黎明百姓而言,君王励精图治即是有意义,荒废朝政即是没意义。”
“于门阀而言,培养出尽可能多的有品官员即是有意义,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即是没意义。”
“于士族而言,兼并更多的土地即是有意义,乐善好施,矜贫救厄即是没意义。”
“于爹娘而言,孩子熟读四书五经,出口成章即是有意义,孩子上山掏鸟,下河摸鱼,即是没意义。”
“道长,朱门千金即使穿着绫罗绸缎,食着珍馐美味,也会觉着人生无趣。”
“闭塞村落的稚童却能蹲在树下,看上一整天的蚂蚁搬家。”
“能让近五十余万条性命死后入土为安,于我而言,很有意义。”
道士愣了愣神,“你这小嘴还挺能叭叭。”
“索性也是阴德一件,便让道爷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韩香骨疑惑,“道长何意?”
道士起身拍了拍屁股,“五十余万骨骸,这葬坑你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看仔细了,道爷今儿让你瞧瞧啥叫天地皆同力~”
——
两刻钟后。
龙城南城墙。
城头上,道士单手持桃木剑,秋风吹起飘逸道袍,颇有些世外高人的神姿玉骨。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心飞扬兮浩荡。
……”
吟唱声中,道士仿若鬼上身般手舞足蹈。
许久后,唰的一声,桃木剑直至平野南方,沉喝道:“起!”
轰隆声中,一面长也不知其里的恢弘土墙扶摇直上,横戈于苍茫大地上。
韩香骨眼若铜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身宗师级老神棍气质的道士,竟当真怀有如此神鬼莫测之术法。
又是唰的一声,桃木剑尖指向平野北方。
“起!”
轰鸣声中,第二面土墙拔地而起。
两面土墙遥相对望,直延伸向平野外的壮美山河,直耸入极高极高的青冥深处。
“落!”
道士轻吐一字,两面遮天蔽日的土墙缓缓向着彼此斜斜贴近。
随即轰然一声。
无尽土壤如海一般往下落。
韩香骨第一次亲眼望见,一座巍峨山岳是怎样形成的。
四十余万百姓骨骸,连带着龙城三军大营里腐烂的数万具尸体,全被深埋山岳之下。
“王郎少年,怎样?”
道士斜眼瞥着目瞪口呆的少年,一脸云淡风轻的摸样。
韩香骨不由咽下一口口水,“道长术法,惊仙泣神!”
——
伏灵十四年,八月二十八。
月上柳梢头。
道士站在城头,居高临下望着少年。
月色下,少年拎着麻袋,走过龙城条条寂寥长街。
嘴中念念有词间,不时抓出一把纸钱撒向空中。
望着行走于大雪中的少年。
道士轻语道:“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少年郎。”
“可惜肩上挑着的不是草长莺飞,清风明月。”
“少年郎啊少年郎,家国那是那么好挑的。”
——
伏灵十四年,八月二十九。
清晨,韩香骨早早起床,进山狩猎。
直至日薄西山之际,才扛着一头二百来斤的野山猪回到龙城。
夕阳下,坐在悦来客栈门口石阶上的道士,看着风尘仆仆的少年,不由好奇道:“近处山林那么多野兔野鸡,为何非跑那么远狩猎野山猪?”
少年走进客栈,将剥了皮的山猪卸到桌上,抓起茶壶咕噜噜痛饮几大口清茶,
这才回道:“爷爷曾告诫我,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不造、少造杀孽。”
“对生命,要永远保持最高程度的敬,与最低程度的畏。”
“一头野山猪,我与张秀姐姐,还有道长、小白驴,能吃上好些天。”
“而野兔野鸡,一顿就要吃掉三四只。”
道士撇撇嘴,“王郎少年,贫道这张脸,明明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俊’,你咋就能看成‘骗子’呢?”
少年微微眯起细长眸子,“道长莫不是认得张秀姐姐?”
张个秀个屁,明明叫苍雪好吧。
道士答非所问道:“快去准备满猪全席吧,我和我的驴都饿了~”
——
伏灵十四年,八月三十。
清晨,韩香骨端着一碗浓香山猪排骨汤推开小院正屋门。
眉头不由微蹙。
却见道士抓着少女修长手掌捏来捏去,不时扒开眼皮瞧上几眼。
“道长,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