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陆游在府中接待了从临安来的好友“王烨凡”。
王二少是临安龙山仓大商贾王家的二公子。
陆游一向好交朋友,他的朋友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和一个富商之子有所交集,丝毫不引人奇怪。
这件事,通过陆府的家仆下人还有来陆府办事的人,很快就给散播了开去。
不过,并没有什么人在意,山阴巨姓世家甚多,一个暴发户在他们眼里还不够看的。
当天,陆游便亲自陪同这位临安好友游览山阴,一路之上,倒也时常碰到朋友。
而这些朋友,对王家二少依旧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却对王家二少的那个金发蕃婆子小妾印象深刻。
虽然其人形貌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但美是相通的,她的身材、她的容貌、她的风情……
这些巨姓大族家的子弟见多识广,其中很多也是见过蕃人的。
但是,这么美丽的蕃女,他们还是第一回见到。
很多蕃婆子在他们看来,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人家怎么就这么幸运,能够找得到这般美丽的蕃女?
沈溪公子看到艾曼纽贝儿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这腿……简直比我沈溪的命都长啊!
看一看都快要了本公子的命了!
等艾曼纽贝儿微带羞涩地摘下浅露,沈溪不该直的地方也直了。
他微微欠着身,很礼貌地听陆游向他介绍王家二郎,温文尔雅地还礼言语。
对于“王二少”身旁俏生生站着的那個蕃女,他连一眼都没看。
但,“王二少”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他的妾室“贝儿”,说她来自一个叫法兰克的遥远国度,他却全都记住了。
法兰克,贝儿!
双方是在桥头偶遇的,寒暄之后,陆游便拉着杨沅过了小桥。
沈溪依旧站在石桥上,微笑拱手,看着他们下桥。
艾曼纽贝儿提裙下了石桥,偶然回眸望去,就见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依旧站在拱桥上,对他们行着注目礼。
沈溪公子微微欠着身,始终没有挺拔地站起。
“华夏果然礼仪之邦,处处都见绅士。”艾曼纽贝儿不禁暗暗赞叹起来。
待杨沅一行人走远,沈溪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王家二郎和务观贤弟后天都要去我沈家的园子,是吧?”
沈溪扶着石栏坐下,二郎腿一翘,向小厮问道。
“是啊公子,刚才陆公子说,后天要带那位王二少去咱们家院子,让他见识见识咱们山阴第一园林呢。”
“哦,哦,好!”
沈溪听了满腹欢喜,他想再看看那金发蕃女,抬头向远处望去,就见陆游领着王家二少和那蕃女到了一处河岸旁,正邀请二人登上乌蓬船。
王二郎站在船头,伸出手去,金发少女搭着他的手,轻盈地迈上船去,抬眸盈盈一笑。
虽然隔得远,眉眼五官不是看的非常清晰,但方才已经看过了,记忆犹新,意识自然补全。
这一眼,沈溪顿觉天地都为之一亮,随便便有些失魂落魄起来。
那法兰克少女进了船舱,他便黯然一声长叹,满面悲伤之意。
贴身小厮忙道:“公子怎么了,为何忽然失神?”
沈溪感伤道:“本公子将近而立,赵姬越女、吴娃楚艳,倒也尝过一些。
偏生如此尤物,异域风情无限,本公子莫要说尝,便见也是生平第一次见。
沈某虽贵为沈氏长房,竟不及这样一个穷儿乍富的土财主有福气,怎不自怜自伤。”
那眉清目秀的小书僮听了便笑道:“公子累世公卿之门,一生尊荣无双,美妾俏婢不知凡几,岂是那王家二少一个暴发户儿比得了的。”
沈溪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当及时行乐。
我看那法兰克女,美貌还则罢了,唯独风情韵致,在我中原美人儿身上实不可见。
若教我得此尤物,把玩享用一日,就死也闭眼,也不枉我来阳世间为人一场。”
书僮道:“公子既有此心,那王家二少后日便要去咱们家园子,到时候公子挑几个美貌的妾婢,与他交换一场又如何?
那蕃女风情虽然殊异,想来他王家二少也早新鲜过了,公子只消多给他几个美婢,还怕换不来么?
再者,他是生意人,哪有不想巴结公子你的道理。
若他识相,只怕不收你的美婢,便将那法兰克女双手奉上哩。”
沈溪见说,满心欢喜,一扫悲戚,展颜道:“好!好!好!此法绝妙!
若他识相,将贝儿双手奉上,本公子自然许他一场大富贵。
若他不愿,本公子便以几个女子易换,却也不亏了他!”
书僮道:“只是,小的看那蕃女,一双眼睛都在那王二少身上,并不曾多看公子一眼,怕是强扭的瓜儿……”
沈溪笑道:“瓜就在那儿,是等它瓜熟蒂落还是强扭下来,在本公子嘴里,它该甜还是甜的,那瓜儿情不情愿的理它作甚?”
书僮道:“既如此,那便没问题了,公子只管扫榻以待,想来后天晚上,就能一偿心愿了。”
沈溪听了顿时欢喜起来:“说的在理儿,回去后,你就叫人把‘春波楼’好好归置一下,要有新主人入住哩。”
陆游陪伴杨沅游览山阴风光,乘船而行时,一道河流,水清见底,南面各色民居,北面店铺林立,不时穿梭一道道石桥木桥……
狭长的青石板,穿梭的乌篷船,悠悠荡开的河水,两岸石隙间参差的野花,长满绿色青苔的老树……
不至此处,哪知小桥流水人家,究竟是何意境。
这等风情,对杨沅来说还好,对于从未见过如此意境的艾曼纽贝儿来说,心中感觉,尤其新奇。
坐着乌篷船,喝着绍老酒,咂两颗茴香豆儿,让温润的酒意在口中慢慢散开,沁入心脾……
然后,带着微醺之意,踩着满是灯光的青石板……
艾曼纽贝儿忽然觉得,这样的他乡,未尝不叫人着迷,未尝不可做家乡。
夜晚,沐浴已毕,穿着柔滑的丝制睡袍,坐在梳妆台前,艾曼纽贝儿记下了今天的备忘:
这里有最美的风光,有最可口的美食,还有相处非常愉快的朋友。
我竟然有些贪恋这种感觉了,一定是魔鬼在诱惑我。
愿主赐予我力量,让我能拒绝一切罪的诱惑!
然后,她就跪倒在榻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着眼睛,开始了虔诚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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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是水乡、酒乡、桥乡、名士之乡。
在镜湖岸畔,有一座“妙修庵”。
“妙修庵”坐南朝北,五间三进,各进之间还有两厢侧殿,庵中老少比丘尼二十余人。
昨日傍晚,有两个女子夜叩庵门,与庵主一番交谈后,便住在了庵中。
今日,庵主做完早课之后,就向庵中众尼宣布,信女丹儿、棠儿自即日起,在妙修庵戴发修行。
一年之后,若她们向佛之心依旧坚定,便为她们剃度,正式成为庵中女尼。
随后,庵主便为她们披上僧衣,戴上尼帽,拨到知客门下听凭使唤了。
知客在庵里专司接待,进香的妇人、女子,礼佛烧香,都是由她负责。
如果礼佛者进香之后没有即时离开,或有徘徊难解之事,也是由知客陪伴说话,开导纡解。
这老庵主也是人尽其用,见丹儿温柔优雅、棠儿伶俐活泼,都是个讨喜的模样,所以拨到知客门下,说不定就能让庵中香火更旺一些。
近晚,忽然下起了淋漓的小雨,庵中便清静下来。
知客吩咐丹儿、棠儿趁着小雨把游廊下打扫一番,便也回了房。
戴着尼帽穿着僧衣的小青棠,拿着支大扫把,扫了一段廊下青砖的地面,便拄着扫把站定,抱怨道:“师父啊……”
丹娘飞快地四下扫了一眼,低嗔道:“叫师姐!”
青棠嘟了嘟嘴儿,道:“师姐呀,我还以为来了山阴,你是要扮作师丈的妾室呢。
咱们独行也就罢了,怎么还跑到庵寺来了,这儿连肉都没得一块,有什么意思。”
丹娘笑道:“你懂什么,本姑娘为自己精心设计的身份,唯有在此,方才合理。”
在妙修庵老庵主眼里,此刻的丹儿,乃是两浙转运司检法官戴沐白的妾室。
此人押运贩金的私货到码头交接,拒捕时意外被杀了,而他运送的私货中,就发现了“马皇弩”。
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戴家自然也受到了控制。
只不过,除非此人生前得罪人太多,否则谁也不想做的太绝。
因此,这个“控制”的速度,就慢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等官府真正上门时,戴家的人已经跑光了,浮财也是一干二净。
只有房产、土地、店铺这些不动产,一时之间处理不了也携带不走的东西,才得以抄没。
而丹娘昨日晚上拜访老庵主,在献上一笔叫人心动的“香油钱”后,所说的身份,就是从戴家逃出来的宠妾。
她一个弱女子,实在无处可去,因此乞求老庵主行个方便,让她在庵中藏身。
出家人讲究大开方便之门,行方便之事,对那些犯罪潜逃的人来说,同样是一处方便匿藏之地。
武松杀了人,逃走时沿途被追缉,孙二娘便给他弄了一套行者的衣服和戒刀、度牒,得以顺利脱身。
何者?只是靠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他额头罪囚发配的刺字,就能逃避检查了吗?
他披头散发,人家沿路盘查的人就不能拨开他的头发验上一验?
一般来说,还真不会。
因为他是出家人,人家轻易不愿冒犯修行人。
鲁智深打死了人,也是靠着赵员外早就买下的一道度牒,到文殊院出家,躲避官府的缉捕,原因也在于此。
捕快差役们连出家人都不愿冒犯,出家人聚居的山门,他们就更不愿意去触霉头了。
那老庵主想着,姓戴的官人犯法,与他这藏在深闺的妾室有何干系?
再加上丹儿姑娘捐献的这笔“香油”着实令人心动,于是,便大开方便之门,叫她以戴发修行的小尼身份留在了庵中。
丹娘解释清楚了,便笑道:“你师父我,曾经跟着饶大娘扮过尼姑的。如今再扮,自然得心应手。
伱要晓得,不但我伪造的这出身正适合出现在这里。而且,但凡来此进香的,谁不是对出家人更信任的?
而我们要查的两浙转运副使乔贞,他那娘子,正是常来此处进香的信徒。有时候,乔贞本人也会陪她前来。”
青棠一听,恍然道:“原来如此!可是……我们和姐夫分头行动,师姐你就没办法见到他了嘛。大好机会,白瞎了!”
丹娘瞪了她一眼,嗔道:“呆子,佯作不识,二郎才好与我偶遇,然后相识呀!”
青棠抖了几下肥大的袍袖,忽地两眼一亮:“诶?你这一说还真是,那……
姐夫见了你这般模样,一定很有禁忌之感吧?想想就叫人好兴奋!”
丹娘脸儿一红,嗔道:“一天天的,你那小脑袋瓜子都想些什么?”
不过,转念想想青棠的话,丹娘也不禁怦然心动。
她以前扮过尼姑,那时候,她也只比如今的青棠大上两岁而已。
当时她就是配合师父饶大娘,摆“师姑钓”的骗局的。
“师姑钓”是千门中一种非常容易成功的骗局,它最大的特点是,男女通杀。
来寺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手里有几个闲钱的。
尤其是能陪着女眷来尼庵上香的男人,大概率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
这样,他们陪女眷来进香时,那些摆“师姑钓”的,通常就会安排一个同伙,先用看相算命等手段吸引住上香的女子,另外一人便会过去,把那等的无聊的男子引到僻静处。
若一次就能成功最好,或一次不成,再来几次,得手率还是很高的。
待她半推半就引那男子上钩时,其他同伙便会冲出来抓个现行。
冒犯出家人本就是大忌讳,自己娘子又在附近,那男人又是有身份的,通常结果就是很干脆地拿钱了事。
至于说男女通杀,你想,那女子来上香,必是有所求,又或者是有什么不如意,才寄望于神佛。
因此,借助于出家人这个身份,很容易就能套出她的心里话,然后对症下药……
这个设局的时间,比起对男人下手的周期要长得多。
不过一旦成功,所能骗到手的财富,比勒索那男人还要多上数倍。
丹娘这次来,当然不是为了求财。
不过,犯官逃妾的身份,一旦被贪官知道了,还会防范她么?
修行之女,要接近那官员妻妾,又是何等的便利?
丹娘为自己设定如此身份,便是要另辟蹊径,帮助杨沅查到些从其他渠道很难打听到的消息。
当然,杨沅本人,也是她的目标。
你以为青棠想到的,她就没想到?
师父毕竟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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