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县丞纠结到半夜,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突然想起县令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出城之后便都杀了”。
他猛然睁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下床。
这一连串动作把曹夫人吓得心脏乱跳,捂着心口骂道:“哎呦呦,你说你大半夜唱的哪一出,要吓死我?!”
曹县丞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整个人缓缓伏在桌上。
曹夫人见状,连忙趿了鞋上前,一伸手便摸到他额上细密的汗,惊道:“老曹,你这是怎么了?我、我让人去请郎中!”
曹县丞一把握住她的手,虚着声音道:“不必,我没病,这是给吓得。”
“啊。”曹夫人更惊讶了,反握住他的手顺势坐下,“当年瞿国打过来你都未曾这般,何事竟叫你吓成这样?”
曹县丞缓了口气,总算冷静下来。
他承认自己太胆小,不敢独自面对风雨。
倘若他自己是一棵树,他便希望夫人也能成为一棵树,与他并肩而立,可以给予彼此面对风雨的勇气,而不是仰望他、缠绕他,单方面从他身上吸取能量。
这么做的代价是需要度让出自己一部分权力。
他为此付出了十二万分的努力和耐心,为得不就是不要独自这些面对重大变故吗?
因此,面对曹夫人的询问,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凑近压低声音道:“大人要起事。”
他以为要看见自家夫人花容失色,不料曹夫人只是怔了一下,旋即拍拍他手,不以为然道:“嗨,就这事儿啊,大人一看就不是凡人,有这个想法也不稀奇。”
“你懂不懂这是多大的事?弄不好要掉脑袋的!”曹县丞瞪眼。
曹夫人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那你半夜爬起来又是为了哪一出?”
“因为……”曹县丞噎住。
曹夫人笑道:“因为突然想起来,大人的招揽可能是催命符?”
是啊!
连可能泄密的普通百姓都要灭口,县令可不是个善茬,怎么可能让他知道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之后,还给他拒绝的选项?
再回想傍晚的那场对话,与其说是招揽,还不如说是威胁。
曹县丞捂住脸。
可怜他像个傻子一般,竟然纠结了一晚上要不要答应县令的招揽。他还心说自家夫人无知无畏,弄了半天,无知的竟是他自己?
曹县丞抹了一把脸,看向夫人:“你就不害怕吗?”
“可还记得我们成亲的第二天?”曹夫人想到那天,仍是忍不住笑出来,“一大早起来,你便抓着我手说‘我无法给你遮风挡雨,你日后要做一棵树,不要做藤蔓’。”
曹夫人当时就吓得直接哭晕过去。
这句话对于一个十七年循规蹈矩,从懂事起便被教育出嫁从夫、以夫为天的女子而言,无异于天塌了。
“你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你可能以为自己的生活宁静安乐,可我是在小窝里长大的鹌鹑,本以为我的天地便是从这个小窝挪到那个小窝,谁承想,一探头竟发现外面是惊涛骇浪,似乎随便一个浪头打过来,我便会死。”曹夫人拍拍他的手,叹道,“刚开始,我当真每一日都过的战战兢兢。”
曹县丞已经很小心了,但他毕竟不能感同身受。
“于你而言,再平常不过的每一天,于我而言,却日日都觉得在面临生死考验。”曹夫人想到自己当初的样子,不免觉得可怜又可笑,“我在家中,父母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嫁给你,你又要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如同天条一般,我没有拒绝的权利。与今日的处境又何其相似?”
“不过是从这一个习惯了的小窝,挪到那一个大窝,如果这是唯一的路,只能想办法挣扎求生,挣扎着挣扎着,说不定就学会飞了,能看见更广阔的风景。习惯的,也未必就是好的,你说是吧?”
曹县丞看着曹夫人,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若说她勇敢,她却如此逆来顺受,若说她懦弱吧,她又这般的有韧劲。
“我们能在一个碗里吃饭,确是有几分缘法的。”曹县丞不由感叹。
月上中天。
西北边塞的夜风卷起地上尘土,打着旋冲上天空。
坪城关瞭望塔上的士兵面上蒙着布,风尘刮过,浑身都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
他皱眉眯着眼睛,正要抹一把脸,却忽见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他连忙揉眼睛,反倒揉了满眼的尘土,眼里一片赤红,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他还是看清了那两个人。
夜色茫茫,漫天尘沙,那个女人却一袭素衣纤尘不染,实在太过扎眼了。
在他们靠近城下十余丈时,瞭望兵终于嘶哑喊出:“来者止步!”
呜——
号角声响起,十余个靠在城墙上的兵卒支着长矛站起来。
“我是从雁南!”
一个清亮的女声随风送至耳边。
“从雁南?”刚刚从城楼中出来的邵将军听见这个名字,不由诧异地向下看去。
从雁南是镇南将军夫人,也是肖红帆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即便镇守西北的肖家军将军亦有所耳闻。
“竟真是她。”邵将军满心狐疑。
倘若肖红帆托从雁南支援西北倒也勉强说的通,可她未带物资,浑身干净的像是刚刚走出家门,身边还带着一个小男孩,应该是她儿子管骧,实在是处处都透出古怪。
“开门。”邵将军道。
副将连忙劝阻:“将军,恐怕有埋伏啊!”
邵将军扯了一下嘴角,却扯痛唇上干裂:“嘶,放进来,旱的连只耗子都没有,若有埋伏岂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