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虽然跟陈群等人提了“以工代赈”的思路,来解决那四万刚南迁的将士家属和被吕布剔除的丹阳兵族人的生计、管理问题。
但具体怎么做,选什么项目回本最快、最适合眼下的工期和工程量,这些都还要慢慢考察研究。
所以,眼下他也只能先给个思路,让陈群等人把后续工程粮饷如何管理、秩序如何维护,这些细节都梳理一遍。
今天是接风之日,不宜太过劳累。
诸葛瑾吃饱喝足,回到下榻之处好好歇了一夜,次日随刘备一起南下去广陵县——反正他最后去豫章,也得从长江边的广陵出发,这段路总要走的。
诸葛瑾的家人也还留在广陵,需要收拾整顿一下,做好搬家准备。
全程二百八十里,坐运河小船差不多要走三天。
……
话分两头,诸葛瑾继续南下的同时,从下相县就与他分道扬镳的陈登,也已北上回到了下邳。
并且第二天一早就求见了吕布,传达许都朝廷回复的旨意。
吕布原本满怀期待,觉得曹操如果不念旧恶,封他个徐州牧,那就感恩戴德,以后好好给曹操卖命。
就算曹操念旧恶,但自己毕竟阻挠了袁术的势力进入徐州,刘备也诚恳表了他州牧。就算打点折,给个刺史总不过分吧?
结果,听完陈登宣读的旨意,吕布瞬间整个人就暴怒了。
“什么?仅仅是下邳太守?连文远都能执掌彭城、公台为沛国相?”
“你都能当广陵太守?汝父还被封为关内侯?竖子安敢卖我!我求徐州牧不得,尔父子却俱得高官显爵、竟还与我同列?欺人太甚!莫非以为我剑不利否?!”
吕布一股无明业火从心头窜起,直冲脑门,锃地一声拔出宝剑。
幸亏陈登早就想好了应对,这时绝不敢大喘气,先大笑镇场、引起吕布好奇:“哈哈哈哈哈哈……”
吕布把剑架在陈登胸前,怒道:“为何发笑!”
陈登笑够了,这才说道:“我为将军奔走求官,将军却不辨忠奸,岂不可笑?”
吕布:“我如何不辨忠奸?”
陈登:“我见曹公,极力分说,言养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然曹公笑曰:非也,我养吕布,如养鹰耳。狐兔未息,不敢先饱!饥为我用,饱则飏去!”
吕布脸色数变,恨恨掷剑于地:“曹贼知我也!”
陈登的生死危机,便算是按照历史原本的惯性,安然渡过了。
吕布这人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都是一惊一乍、一时兴起的事儿。
但是,历史终究已经被蝴蝶效应改变。
就在吕布把陈登求官未遂的事抛诸脑后后,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陈登可是被实授了广陵太守,而广陵如今是刘备治下,那岂不是会去投刘备?
想到这一点,吕布再次把刚刚掷在地上的剑捡起来,又指着陈登逼问:
“你既为广陵太守,莫非一开始就跟刘备合谋、只是为了救脱刘备家眷!我记得你老家也在广陵吧!”
陈登继续摆出无辜状:“将军何以疑我?我祖籍虽在广陵,可家父如今也在下邳为官,我岂会卖父?何况今日之事,刘备表将军徐州牧之奏书,言辞恳切,盛意拳拳,刘备又焉能知曹操不许?
徐州三郡,本就是将军从刘备手中趁虚夺取,刘备非但不计较,还反过来为将军遮羞、表将军官职,只求要回家眷。最后不得其官,乃曹贼之责,与刘备何干?
在为将军求官之事上,我与刘备合作又何错之有?若不合作,能有这道奏表么?”
吕布终于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虽反复无常,但基本逻辑是非还是有的,羞耻之心也是有的。
哪怕当年吕布杀丁原、董卓,他其实也都是先被人一番道理说得“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觉得这事儿是对的,找到了一个自我慰藉的心理暗示,然后才去做。
他还没无耻到“我明知这件事是错的,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但我还非要坚持做”的程度。
而这次刘备确实从头到尾,没有半分对不起他。
两年前吕布来投,刘备收留他在小沛,给他供军粮。
现在他背叛偷了刘备将近三个郡,刘备也没跟他翻脸,还跟他卖鱼买粮,帮他表官。
以吕布的道德节操,也是实在找不到借口去恨刘备了。
毕竟,原本的历史上,刘备在下邳被偷后,好歹还尝试过反扑,但打不过吕布,那样好歹还能说双方交火结仇了。
吕布后来还把小沛还给刘备、又辕门射戟,这样他就觉得自己又站回了道德制高点,“我欠刘备的不义都还清了,我还通过辕门射戟让刘备欠了我一份义”。
可这一切,在本时空都没发生。
刘备既没反攻,也没要小沛,也没要他辕门射戟。
吕布实在一点迁怒于刘备的心理暗示都找不到,他只能难得地光明磊落了一把。
只见吕布二次掷剑于地:“玄德公确实没有对不起我,此事从头到尾,全恨曹贼!
既然我绝好袁术,并不能得朝廷实授,那还不如再去跟袁术示好,跟他明说:我可以和袁术联手、共防曹贼!
不过,要袁术给我再送十万石粮草、一些器械军资,而且这个联手,是只针对曹贼的,不针对玄德公——元龙,有把握再为我出使么?”
饶是陈登早有谋算,骤闻此言还是不免呆在了原地,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以他的智商,也没料到吕布的耐心居然差到这种程度。就因为没能从朝廷那儿拿到徐州刺史,竟能瞬间下决心再次跳反、想要背曹联袁。
吕布见他不说话,语气表情也转为森然:“怎么?这点小事还有难处么?”
陈登也只好承认自己脑子不够快,诚恳求告:“将军想法过于跳脱,我竟一时不能琢磨明白。请将军稍安勿躁、容我细细思之。”
陈登一边搪塞,一边脑内飞速琢磨。
回想着过去十几天、从许昌回程途中,诸葛瑾闲来无事时,跟他聊起的刘备阵营未来外交出路。
“子瑜曾言,玄德公如今虽得广陵一郡,并东海郡沿海数县,但仍然形势严峻。未来要破局,最关键的因素还是要促成袁术谋逆。一旦袁术成了天下公敌,玄德公的死局才算是彻底解开。
而如今袁术新败,不会乘败称帝,还是要多给他几个甜头,以坚其心。诸葛家取下豫章、假装对袁家虚与委蛇,便是其中一个筹码。未来孙策如果破了王朗,向袁术报捷,也算一个筹码。
此番若能利用吕布,让他摆出因被曹操戏耍而再次愤怒联袁的姿态,说不定能进一步催促袁术狂妄自大……”
陈登内心如是盘算,表情阴晴不定。
他也不可能精确测算袁术谋逆的心理阈值究竟有多高,但这种筹码显然越多越好。
至于将来袁术真谋逆之后,吕布是否会跟着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可以商量的嘛。
以吕布的反复无常,完全可以说“我只是支持你一起对付曹贼,没说要支持你称帝”。
到时候再去曹操那解释一番,大不了劝曹操以“货到付款”的模式赢回诚意。先实授吕布徐州牧、换来吕布再跟袁术重新决裂,也无不可。
经过今天这一波,陈登对于吕布的反复横跳潜力,已经有了充分、全面的认识了。
彻底把思路捋清,陈登终于面露正义之色,对吕布肃然拱手:
“曹贼确实太过不公,我完全理解将军的决定!此番我未能为将军要来徐州牧官职,既如此,此事也当由我了结!
虽然袁术肯定会因将军送许耽、章匡首级至许都而恼怒。但二贼毕竟不是真的内应,袁术也算是只伤面子、未伤实利。
我此番去,他最多也就是折辱我一番,不至于一怒取我性命。我甘为将军再冒一次险,以赎此番办事不力之过!”
陈登言语之间,颇有荆轲报太子丹之慷慨。
就差唱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吕布被其情真意切所感,颇为动容:“元龙真乃忠义之士!玄德公也是忠厚长者!此事纯是曹贼卑鄙无耻!
不过曹贼毕竟刚给了我们三个郡守,眼下寒冬腊月,且先把三郡之地牢牢控制住,待来年正月,元龙再去袁术处联络即可,不必急于一时。”
陈登表情管理非常好,一边摆出知遇之状,内心则暗叹诸葛瑾思虑之深远:
他们回程路上随口聊起“竭尽一切机会、从各个角度哄骗袁术发飘”的种种设想,其中居然真有几条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