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以茶测字(1 / 1)

以茶测字

裕王的大婚还有三天,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

大明的百姓最近对庆祝活动已经上瘾了,因为自从萧风出现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些值得庆祝的事儿发生。

而裕王大婚意味着大明后继有人,后继有人意味着朝局稳定,朝局稳定意味着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老百姓盼的是什么?老百姓盼的就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啊。他们希望有一个好皇帝,至于这个好皇帝是谁,其实不重要。

裕王大婚,嘉靖在其中自然也是有戏份的,所以萧风和嘉靖各忙各的,两人有些日子没见面了。

当萧风跨入西苑精舍之时,嘉靖十分高兴,赶紧喊黄锦把刚进贡的新茶泡上一壶。

茶香四溢,如雨后初晴,萧风赞叹一声:“这样的茶叶,在大明的海港,就和金叶子差不多贵了。”

嘉靖微笑点头道:“不错,这是雨前龙井,而且是苏杭之地的千年老树,仅有三棵,老树新芽,极其珍贵。

所以这批贡茶押送到京城殊为不易。如今这般天下太平,盗匪虽少,可一路上还有贼人想要偷呢。”

萧风叹息道:“所以老子说,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当真是千古真言啊。”

一提到老子和道门,嘉靖顿时就精神了起来,连连点头,品着口中的新茶,感慨道。

“人人皆知此理,可又有几人能做到呢?难得之货,其实想不贵就可以不贵的?

就比如这贡茶,这般清新美味,朕不贵它,自然有别人贵它,可见清静无为何其难也。”

萧风拿着茶杯,出神的看着那芽色的清茶:“所以想让这贡茶变得不贵,只有两个办法。

《兄弟反目》中,测的是个“鹏”字,测出兄弟不和之象。

《兄弟相残》中,测的是个“亲”字,升级成了兄弟相残之像。

因为是嘉靖的烦恼,而嘉靖并无兄弟,所以是个人听见这番话,自然都会想到兄弟指的是裕王和景王这两个儿子。

考虑到裕王和景王一直不和,而且第二次测字还指明兄弟不和来自于皇位之争,所以萧风和嘉靖根本就没往别处想。

可现在,萧风心里有七成把握,这个兄弟相残,很有可能说的是自己和嘉靖了。嘉靖虽然没有兄弟,但师弟也算兄弟啊。

他今天冒着伤损寿命的风险,主动来找嘉靖测字,就是想要看看,自己和嘉靖究竟能不能避开这一结局。

而这个结局究竟如何,其实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嘉靖,取决于嘉靖让他失望的程度……

“‘荼’又有毒害之意,‘荼毒’一词便是来源于此。而能用上‘荼毒’这个词的,绝非是普通的伤害。

一来必然害人极深,二来必然害人极多,此事之根源,当是一场荼毒多人的罪恶所致。”

嘉靖的眉头越皱越深,他的心里,被深深掩埋,刻意遗忘的一些事儿,正在疯狂向上钻。

就像一个被活埋了的人,忽然苏醒过来,拼命的要从坟墓中拱出来一样,让嘉靖的脸色巨变。

萧风的额头也有汗水不断地滴下来,他知道,那天晚上的梦应该是真的,他现在测字真的是越来越吃力了。

“‘荼’字上“艹”下‘余’,乃是草木余生之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烦恼之源,像是一场斩草除根的大火?只是那大火,终究没能烧尽草木啊。”

嘉靖一下站了起来,茶桌距离他的身子太近,被他的身体带飞了起来,茶壶茶碗都从桌子上飞了起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黄锦从萧风测字开始,就已经停止了扒灰,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却一直没有凑近来听。

以萧风此时的功夫,本来伸手就该能接住那些茶壶茶碗。

但他此时全身心都在测字的漩涡之中,别说是茶壶茶碗,就是嘉靖摔倒了,他也没空去扶。

滚烫的茶水在地上缓缓流动着,就像蜿蜒不止的泪水。热气蒸腾,茶香四溢,和金子等价的茶叶,如今躺在地上,和普通茶叶并无区别。

巨大的响声迅速吸引来了太监和侍卫们,但他们还没靠近精舍的门口,就被嘉靖暴怒的吼声吓退了。

“滚远点!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滚!都给我滚!!!”

嘉靖带着狂怒和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瞪在萧风的脸上,就像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小男孩,被当众揭露昨晚尿了炕一样。

不但被揭露了尿炕,而且还被人把画了地图的被褥当众晾晒了出来,围观嘲笑的人群中还有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儿。

可萧风浑然不觉,他的脸色惨白,汗珠滚滚而下,他忽然发现,测这个字之所以这么困难,还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阳气不足。

很可能是天书认为,嘉靖测的这个字,和萧风关系很大,所以萧风多少有点作弊的嫌疑,在欺骗天道。

萧风艰难的辨认着脑子里出现的念头:“‘荼’字下面是‘二人之小’,到‘茶’字就变成了‘一人之小’。

明明应该是两个人的孩子,到最后却变成了一个人的孩子,也不知是大人不认孩子了,还是孩子不认大人了。”

嘉靖一把抓住了萧风的胳膊:“你……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儿的?你……你住口,不许再说了!朕不许你再说了!”

萧风被剧烈的摇晃从测字的漩涡中惊醒,他全身一软,险些摔倒,嘉靖也吓了一跳,赶紧抓紧萧风的胳膊,撑住了他的身体。

萧风连运两口气,才勉强站稳身体,黄锦赶紧过来帮忙,两人扶着萧风缓缓坐在了蒲团上,萧风汗出如浆,犹如大病一场。

嘉靖看着萧风汗透衣袍,知道刚才那些确实都是从字中测出来的,他的怒气渐渐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恐惧。

“师弟,朕……我……我失态了。四十多年了,我从没有这样过。从我五六岁时开始,我就没有这样过了。”

萧风口干舌燥得想喝口茶,这才想起茶壶茶碗都已经摔碎了,只得舔舔嘴唇,苦笑着问道。

“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你……能不能给我说说。或许有解决之道呢。”

嘉靖沉默了许久,在此过程中,黄锦收拾了破碎的茶壶茶碗,又翻腾出一套备用的来,给两人都斟上了茶。

随着一声长叹,嘉靖终于开口了,声音艰涩,犹豫迟疑,就像有人在他嘴里把他要说的话拼命往回拉扯一样。

“师弟,这件事儿,现在还活着的人里,应该只有黄伴才知道了。就连陆炳,所知也根本不全。

不是我信不过他,而是我觉得,他知道的越少,对他就越好,对所有人都好。

严嵩和严世藩应该略知皮毛,他们知道的,应该还没有陆炳的多,此时也已经都去世了。

老道是夏言的弟弟,他多少也应该知道一点。不过夏言所知本就有限,想来他知道的就更少了

师弟啊,你真的想要听吗?这件事,你知道了对你没有半点好处,还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啊。”

萧风静静的看着嘉靖:“师兄,可是你还是很想说给我听的,对吗?”

嘉靖一愣,随即摇头苦笑:“你说得没错,既然你测字测到了这里,我确实也想说出来了。

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很久了,就像一块大石头。除了黄伴偶尔能帮我喘口气,我只能一个人承受着。”

说到这里,嘉靖招了招手:“黄伴,过来坐吧。这会儿不论君臣主仆了,能知道这个秘密的,就是朕的亲人。”

黄锦答应一声,走过来,也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嘉靖背后,帮他缓缓地捏着肩膀。

嘉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如同梦幻一般。

“师弟,你知道吗,师兄我,真的是很孝顺,很孝顺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