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马无夜草不肥。
理事这个理,话是这么说,可怜起早摸黑的年轻道人,哪怕算命摊子开得比隔壁同行早,撤得晚,仍是既没有的吃,更不肥。
因为如今小镇百姓更相信头得都很直接,半点不客气,尤其是咱们那位大骊国师,最清楚我的脾气,怕我一个破罐子破摔,就冒犯了掌教真人。”
陆沉随意打量了一下病入膏肓的大骊皇帝,啧啧道:“贫道很好奇一件事情,阿良那一拳打断了你的长生桥,既帮你摆脱了傀儡命运,却也让你命不久矣,你是感激,还是怨恨?”
大骊皇帝坦诚道:“两者皆有,甚至说不上感激多还是怨恨多。浩然天下,自古就有规矩约束君王,中五境练气士一律不得担任一国之主,下五境练气士,不可坐龙椅超过一甲子。加上当皇帝的人,确实先天就不适合修行,所以我当初经不起诱惑,被那位帮忙打造白玉楼的陆氏先生所蛊惑,走了旁门左道的捷径,偷偷修行到了十境,其实本来就是大错特错,因为我太想太想亲耳听到大骊的马蹄声,在老龙城外的南海之滨响起了。”
大骊皇帝说到这里,神采焕发,如回光返照的老朽病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一定会比天上的春雷声还要响!”
陆沉对此不置可否,“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清理门户,还有魄力拒绝中土神洲的陆氏家族,很不容易。当然,这跟墨家主支突然选定你们大骊王朝,有着莫大关系,可不管怎么说,你这个皇帝当的……很是跌宕起伏啊。”
大骊皇帝毫不意外,虽然仙人下来,一样需要恪守当初礼圣订立的复杂规矩,但是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道人,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仙人。
大骊这趟之所以执意前来小镇,要亲眼见一见“年轻”道人,何尝不是心存敬畏和仰慕,是一种最简单最纯粹的情绪。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如果真的能够走到跟前,亲眼看上一眼,亦是人生一桩天大幸事。
大骊皇帝突然流露出一丝侥幸和忐忑,“掌教真人在此,我能否逃过一劫?”
陆沉笑着摇头,“流淌在人间的璀璨星河之中,你本就属于比较明亮的那种,贫道当然能够延长你的寿命,别说是十年百年,千年都不难,但是只要贫道出手改变命数,恐怕你就得放弃祖业,跟着贫道去往别处天下,才能真的活命,否则你真当礼圣的规矩是摆设,文庙里头的那些个神像,一个个全是死人?”
大骊皇帝叹息一声,久久无言。
陆沉斜眼打量那位神色古板的少年,笑呵呵道:“宋集薪,或者喊你宋睦?这么巧,咱俩又见面啦,那么你知不知道,齐静春很看重你?当初继承文脉香火的关键人物,你是有一份的?可不单单是齐静春对贫道施展的障眼法,那么简单,否则我家雀儿,绝不会叼走你丢出的那枚铜钱。只可惜,你的命不错,差了一点点运气,就这么一丢丢。”
陆沉伸出弯曲的拇指食指,只留出一条缝隙,讥讽道:“齐静春送给你的几本书,真正的一脉文运所在,你竟然一本都不愿意带走,你要知道,天地有正气,可虚无缥缈的正气,那是自有其灵性的,别人给你的东西,你自己双手接不住,怨不得谁啊。”
宋集薪心境大乱,汗流浃背。
大骊皇帝轻声喝道:“宋睦!”
宋集薪总算恢复一丝清明,但还是浑身颤抖,摇摇欲坠。
陆沉继续调侃道:“小子,这就慌啦?悔青肠子了?宋集薪,那你有没有想过,双手捧住了好东西,你承担得起那份后果吗?骊珠洞天一事,齐静春为何而死,抛开你的齐先生自己求死之外,不愿躲入那座老秀才留给他的洞天,这些不提,最主要是那天道反扑。你小子只要沾上一点,就意味着很长的岁月里,不得安宁。就算你当上了大骊皇帝,又如何?就算大骊铁骑的马蹄声把南海之滨踩烂了,又能如何?”
大骊皇帝一只手重重按住少年的肩膀,沉声道:“不要多想什么!”
陆沉不再咄咄逼人,懒洋洋道:“世人总是喜欢悔恨擦肩而过的好事,忙着羡慕别人的际遇和福缘,哈哈,真是好笑又好玩。”
大骊皇帝收回手掌,手心早已满是汗水,脸色愈发惨白,“陆掌教,能否放过大骊一马?”
陆沉一愣,猛然一拍桌子,大笑道:“一语成谶!”
陆沉先是环顾四周,最后眯眼望向高处,微笑道:“如何?这可不是贫道强人所难。放心,以后如何,就靠‘顺其自然’四个字了,贫道没功夫在这边空耗光阴,说句难听的,如果不是齐静春,贫道才不乐意在你们的地盘寄人篱下。”
隔壁摊子的老道人,迷迷糊糊,自打年轻道人在自己摊子落座后,老道人便一直在犯困打盹,而且也没生意临门了,所以老人就那么独自坐着,只是老道人自己都不清楚,掌心纹路悄然更改,寿命随着一条纹路悄然绵延开来而增长,这即是浑然不知的福缘加身了。
因为年轻道人被陆家导致的糟糕心情,在今天总算有了好转,便随手“法外开恩”了一次。
大骊皇帝带着宋集薪告辞离去,男人百感交集,不敢回头望去。
陆沉没来由感慨了一句,“天地造化,妙不可言。”
三教和诸子百家的圣人们,以及千年豪阀中的豪杰枭雄,其实都很忙碌的,为了这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各自落子布局。
这一切,春风化雨,世俗百姓沐浴其中,善恶有报,福祸自招。
年轻道人打了个响指,天地清明,转头望向西边大山方向,“走吧走吧,之后一切都跟你无关了。”
老道人打了个激灵,抹了抹嘴角口水,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并没发现异样,便唏嘘岁数到底大了,不服老不行,受不住这倒春寒的冷风冻骨喽。然后老道人发现那个年轻人又笑嘻嘻坐在摊子前的长凳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欠揍模样,老道人想着先前好大一桩生意给狗叼走了,哪里再愿意给这后生传授金玉良言,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以后给抢了生意找谁哭去,便很不耐烦地挥动袖子,“滚滚滚,你小子没啥慧根悟性,贫道教不了你,赶紧让开,别耽误贫道做生意!”
陆沉双手死死按住摊子,厚着脸皮道:“别啊,老仙长给说道说道,以后小道好去自家地盘吆喝。”
老道人皱紧眉头,随即舒展开来,微笑道:“千金难买老人言,规矩懂不懂?”
“啊?”
陆沉惊讶出声,“能不能先欠着?”
老道人眼见着四周无人,便顾不得仙风道骨了,瞪眼道:“滚蛋!”
陆沉一脸头疼地掏出一粒碎银子,实打实的银子而已,放在桌上,“老仙长,你这也太不神仙中人了,怎么还有铜臭气呢?”
老道人一把抓过收入袖中,咳嗽一声,开始滔滔不绝说起了江湖经验,只挑虚的讲,大而无当,听了也没屁用,坚决不说行走江湖真正需要的行家言语。只不过桌对面那个年轻后生,仿佛全然没听明白,听着老道人的夸夸其谈,还很一惊一乍,满脸敬意,深以为然。时不时年轻道人还会猛然一拍大腿,摆出受益匪浅的恍然状,把老道人给吓得不轻。
不知不觉,老道人原本已经改变的掌心纹路,重新恢复原貌,一丝不差。
世间得与失,不知也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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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京城的元宵节,满城灯火,亮如白昼。
山崖书院的求学读书人,那晚几乎都纷纷下山去凑热闹了,书院夫子先生们对此并不反感。年轻人总待在书斋里摇头晃脑,就没了朝气,没有这样的传道授业,若是太过拘谨死板,良田里的读书种子,是断然无法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的。
李槐想要去,结果喊来喊去,只喊动了于禄一人,李宝**说大隋京城的犄角旮旯都走遍了,这会儿去山下哪里是看灯,分明是看人,没劲,再说了她还欠着授业先生的好几篇罚抄文章,她得挑灯夜战!
林守^_^,谢谢如今成了谢灵越,还摇身一变,成了崔东山的徒子徒孙,吉星高照,一大堆神仙才能用的法宝,李槐纠缠不休,谢谢便拿出来给他瞧过,李槐真的看过之后,就觉得那就那样呗,还不如自己的彩绘木偶可爱呢,他就半点不艳羡了。谢谢那晚说要修行,也没办法陪李槐去看灯会。
到最后,就只有最好说话又最没事情做的于禄,跟着李槐一起下山。
结果山脚遇到了大隋皇子高煊,三人结伴而行,高煊之前就经常来山崖书院逛荡,聊来聊去,高煊实在跟不上红棉袄小姑娘的思路,林守一又是冷冷清清的性子,而谢谢经常被那位“蔡家老祖宗”呼来喝去,端茶送水,洗衣扫地,哪里像是一个修行天才该有的待遇,简直比丫鬟婢女还不如,于是高煊就跟于禄最熟悉了,时不时会陪着于禄一起在湖边钓鱼。
大隋的这个元宵节,君臣共欢,普天同乐。
李槐为此专程别上了那根刻有“槐荫”的墨玉簪子,走路的时候高高挺起胸膛,趾高气昂。
于禄和高煊一左一右护在李槐身边,倒不是害怕如今还有人欺负李槐,不过是李槐这个小兔崽子,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奇怪的独有气质,土鳖归土鳖,可就是运气好,比如像现在,能够让一位昔年卢氏王朝的太子殿下,一个如今的大隋洪氏皇子,为他保驾护航。
李槐这灯会看得值了。
山崖书院的书楼内,林守一挑灯夜读书,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叹息一声,放下,走到窗口,想起了一位杨柳依依的动人少女。
林守一默默告诉自己,要好好读书,好好修行,将来……
一想到某些美好的场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林守一,整张脸庞都漾起了温暖笑意。
英俊少年愈发英俊。
红棉袄小姑娘所在的学舍,也在挑灯,只不过她除了看书,还需要抄书,蘸了蘸墨汁后,李宝**满脸肃穆,高高提起持笔的胳膊,轻喝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势迅猛开工!唰唰唰,能够把楷体字写得那么快若奔雷,也够可以了,^_^抄出熟稔技巧的家伙,写满了一张纸后,她就会随手抹开到一旁,默念“走你”两个字。
一位负责今夜巡视书院的老夫子站在窗口,看到这一幕后,哭笑不得,即无奈又心疼,老夫子刚好是小姑娘的授业恩师之一,悄悄转身离去,没有打搅小姑娘的抄书大业,只是老人想着以后是不是让小宝**少抄些书?
书院副山主茅小冬,正在自己的屋子里默默打谱,其实这么多年颠沛流离,老人最恨自己的几件事之一,就是舍不得丢了这份爱好。好几次戒了下棋的瘾头,可每次无意间看到旁人下棋,就挪不开步子,在旁观战,往往会越看越不得劲,偷偷腹诽这一手下得真臭,瞧见了妙手,更是心痒痒,一回去就忍不住复盘全局,然后就继续一边骂自己没定力,一边乐哉乐哉下了棋,一些个多年棋友总喜欢拿这个开玩笑,将茅小冬的戒棋调侃为“闭关”,复出为“出关”。
茅小冬今夜拒绝了皇帝陛下的邀请,没有赶赴皇宫观看那场火树银花灯会,默默打谱。
老人下棋,是某个姓崔的王八蛋教的,更气人的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寻找最不定你就是金童了,到时候结成神仙眷侣,呵呵,这倒是不错……”
说到最后,老人自己乐呵起来。
李希圣有些无奈。爷爷这喜欢跟人较劲的脾气,是改不掉了。为了成为骊珠洞天四大姓十族当中,第一位十境修士,这次破境过程其实相当凶险,可是谁劝都没用,李希圣同样劝不动,若非偷偷算卦,算出了一个上中卦,李希圣还真不敢就由着爷爷一头撞进去,闭生死关。
老人冷笑道:“至于马苦玄那个小子,真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他家本来就是一窝子贼胚坏种,哼,我可不觉得他有大出息,上善若水,至刚易折,自古而然,半点不懂得藏拙,锋芒毕露,一年破三境咋了,有本事到了观海境后,再来一次连破三境!”
李希圣沉默不语。
老人突然问道:“你怎么把那支‘风雪小锥’和那些符纸,一并送给陈平安了?”
老人气笑道:“你倒是留一半给自己啊!你信不信,那小子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纸笔的金贵?”
李希圣笑道:“看来爷爷其实还不算心疼宝**。”
老人吃瘪,恼羞成怒道:“谁说的?!我不心疼小**子谁心疼?行了,送了就送了,我不过就是随口一提,你看我会让你把东西要回来吗?”
李希圣会心一笑。
老人瞅见了嫡长孙的笑意,伸出手指凌空点了两下,“传家宝说送就送,爷爷不拦着,也不会逼着你反悔,但是不耽误我骂你一句败家子。”
李希圣嘴角满是笑意。
老人双手放在椅把手上,有些疲惫,感慨道:““爷爷就这么点本事,当初拼了老命不要,也才惊险万分地跻身十境,上五境根本不用奢望,希圣,以后爷爷就没办法为你做什么了。”
李希圣赶紧站起身,轻声道:“爷爷,别这么想。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
老人站起身,绕过桌子,帮着这个嫡长孙正了正衣襟,“不管是不是去了俱芦洲,不管你以后是不是会弃儒从道,你都是爷爷的好孙子,天底下做人的道理讲不尽,可我相信我的孙子,做人会很正,一直会!”
李希圣有些眼睛发涩,使劲点了点头,后退两步,长揖到底,朗声道:“言传身教,诚心正意,我李家不输任何人!”
老人喃喃道:“你当然是,小**子也是。”
唯独漏掉了一个公认最聪慧的李宝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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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骊长春宫,这是大骊王朝唯一一个女子修士居多的等她爹回来再说。
当时门外廊道还站着好些个同道中人,其中还有一位中五境的资深练气士,而且还是腰间悬剑的剑修!这种事情当然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太跌价,至于两碟野菜的第一口,肯定是他来品尝,至于之后如何,看他心情,要不要赏给身边的狗腿帮闲们。
结果等到去买吃食的憨厚汉子回来,听到这么个事后,既没有战战兢兢,也没有拍桌子瞪眼,放下装着最简单午餐的食盒后,只说出去聊。
妇人欲哭无泪,少女握住娘亲的手,说没事儿,有爹在呢。
妇人一下子就哭出来,说了句让少女心酸的言语,“我是怕你爹给人打啊。”
汉子跨过门槛后,轻轻关上门,抓鸡崽子似的,一手握住那人的脖颈,提在空中,步步走向那拨脸色微变的俱芦洲练气士,那名最不动声色的六境剑修身边,有人刚要说些恫吓言语,却发现自己喉咙滚烫,像是被塞进去了一块炭火,满脸涨红,双手捂住脖子,呜呜呀呀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汉子随便丢了奄奄一息的手中练气士,对那名剑修问道:“你家老祖宗姓甚名甚,宗门名字是什么?”
剑修冷笑道:“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做,擅自启衅私斗,按照这艘渡船的规矩,你是会被丢下海的。”
汉子根本懒得废话,一拳打断那名剑修的长生桥,将那把根本来不及出招的本命飞剑,强行“连根拔出”气府,在手心轻轻握拳,将其瞬间捏爆。
剑修七窍流血地倒地不起。
其余修士几乎同时跪地求饶。
但是一切动静声响,早已被汉子运用武道神通,全部隔绝在那座房屋的门外。
汉子淡然道:“将这名剑修的根脚来历,还有你们各自姓名帮派一起报上来,吃过我一拳之后,我以后自会找你们老祖宗的麻烦。”
有人心思微动,故意胡说瞎诌了一个名字帮派,汉子武道修为近乎通神,对于练气士的心湖涟漪,观若洞火,一清二楚,当场就一拳打碎那名练气士长生证道的根本,汉子没好气道:“我既然能一拳打死你,还愿意好好跟你说话,那你们就好好听。”
其余人等一个个如丧考妣。
坐镇渡船的九境修士和七境武夫迅速赶来。
修士是一位气势威严的老者。九境为练气士金丹境,山上俗语,“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是成功破开八境龙门境的天之骄子,所以金丹境又被誉为鲤鱼跳龙门后,化腐朽为神奇的“点睛之笔”,整座气海凝聚浓缩为一颗滴溜溜旋转各处气府的金丹,结丹的体内意境,修士之间各有不同。有些天才修士,结丹时气势宏伟,甚至会引来天地异象。
金丹境大修士各自的“丹室”之间,大小有着巨大差异,优劣也有云泥之别。但也存在着“大而空”、“小却妙”等特殊情况,天意难测,莫过于此。
七境纯粹武夫则是一位身高八尺的魁梧老人,悬佩一柄大腰刀。
金丹境老修士看着廊道理的惨况,勃然大怒,正要拿规矩压人。
七境武夫轻声提醒道:“洪老,此人最少八境武夫。”
魁梧老人还不忘加重语气,重复了两个字,“最少!”
老修士迅速观察了一下自己与那汉子的间距,反正绝不会超过十丈,这让他有些为难。
十丈之内,跟一位最少八境的纯粹武夫厮杀搏命,一点都不有趣。
好在汉子没有咄咄逼人,而是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然后有不长眼的家伙觉得有了底子,悲愤大喊道:“洪老神仙,地上剑修是青苗尖的唐休风,他的本命飞剑都给那疯子,从唐休风的体内硬生生拔出来,给彻底捏爆了!这是生死大仇,青苗尖不会放过他的!”
若是没有这个提醒,金丹境老修士还不好下定决心,结果这么一说,赶紧打量了一下地上剑修的惨淡气象,老修士咽了咽口水,这下子终于可以确定,那个出手狠辣的汉子,不但是最少八境远游境的武道宗师,而且还最少是八境大成之境,极有可能摸着了山巅境的门槛,否则无法将一名中五境剑修的本命飞剑轻松毁掉。
老修士行礼道:“放心,此事我们秉公处理,一定给前辈一个公道。”
汉子点点头,然后想了想,对那些呆若木鸡的家伙说道:“那一拳先欠着,我回头找你们老祖宗收账好了。”
汉子望向老修士和同道武夫,皱眉道;“你们可别杀人灭口,这桩事情,我自有计较。”
老修士无奈笑道:“我们不会如此行事。”
汉子不再说话,走回自己房门前,敲了敲女儿故意栓上、用来安慰娘亲的屋门,说道:“柳儿,是爹。”
少女脚步轻盈地打开房门,汉子进屋后就带上了门,妇人快步上前,脸上还有泪痕,“李二,怎么样,没被人欺负吧?有没有哪里被打了?需不需要擦点药膏?”
汉子挠挠头,憨憨笑道:“没呢,船上那边管事情的人刚好路过,我就赶紧把事儿跟人家一说,嘿,你猜怎么着,人家很讲道理,就把那些人赶走了,还要他们以后不许靠近咱们仨,所以没事了,我就说嘛,出门在外,还是好人多一些。”
少女李柳忍住笑意。
爹这趟远游没白走,都学会满嘴瞎话了。
妇人这才微微放下心,使劲拍着胸脯,颤颤巍巍的,“幸好幸好。”
汉子只是笑着,安安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媳妇。
妇人想歪了,狠狠拧了一把汉子的腰间硬肉,低声埋怨道:“女儿还在呢,也管不住狗眼!”
汉子悻悻然,还是挠头。
晚上,海上生明月。
少女李柳站在栏杆旁,远眺那轮圆月。
杨老头曾经说过,她天资好,李槐有洪福。
何谓天资?
那就是李柳生而知之。
她当初在山崖书院对大骊国师做出那个挑衅动作,不是少女不知天高地厚,而恰恰是少女最知道天高地厚。
在少女单独房间的隔壁。
妇人也是个心大的,事情过去后,立即就没觉得啥委屈了,该吃吃该睡睡,这会儿就已经呼呼大睡了。
李二躺在她身边,听着听着妇人的鼾声如雷,轻轻握住她的手。
汉子缓缓闭上眼睛。从来不会说什么腻人的情话,他也说不出口那些,好在媳妇也不爱听那些。
媳妇好,儿子好,女儿好,就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咋的,汉子闭着眼睛笑起来,偷着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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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灵气充沛著称于世的书简湖,碧波万里,风景宜人,湖内有千余岛屿,星罗棋布,约莫半数都有品秩高低不一的练气士占据或是租借,而最大的一座青峡岛,是截江真君刘志茂的府邸所在。
刘志茂修的是旁门道法,他的真君头衔,虽然不是王朝的正统敕封而来,仅是山上朋友的吹捧,但是刘志茂的道法高深,早已在一次次生死大战中得到证明,由于刘志茂的口碑实在不堪,所谓的道上朋友有很多,却只能算是泛泛之交,而门内弟子,良莠不齐,并无冒出可以扛起大梁的年轻俊彦,可刘志茂仍然能够占据书简湖的青峡岛,完全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在虎狼环视当中,屹立不倒。
刘志茂在那趟北上远游之后,可谓春风得意。
因为他带回了一位对外宣称是关门弟子的小家伙,屁大一个孩子,虎头虎脑的,一开始谁都把他当做一只走了狗屎运的小土鳖,孩子也嘻嘻哈哈,仿佛浑然不觉那些或鄙夷或阴森的眼神视线。尤其是刘志茂的开山大弟子,对这个师父的关门弟子,最是不顺眼。
后来青峡岛上上下下,跟孩子相处久了,才知道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坏种,不但小小年纪就擅长装痴扮傻,而且极其记仇,颇有师父刘志茂的风范,验了那句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去年年末,青峡岛就惹出了一桩惊动整个书简湖的大祸事,而这个孩子正是罪魁祸首之一。
青峡岛上虽然是刘志茂一家独大,但是也有几个附庸小门派,除此之外,截江真君还盛情邀请了一些臭味相投的客卿供奉,终年享乐,可一旦出手,必然斩草除根。
至于附近几座岛屿的岛主,也是一拨正邪不定的狠辣货色,全是硬生生杀出血路的野修散修,名叫顾粲的孩子身边,还跟着他的娘亲,是个资质平平、无法修行的寻常妇人,但是生得委实诱人,于是刘志茂的客卿当中,就有人起了花花心思,想要收取妇人做通房女子,那名尖嘴猴腮的年老客卿,战力极强,百余年经营拉拢,隐约之间自成山头,便是刘志茂都要忍让三分。
此人生平最喜欢以美妇双峰作为取暖火炉,所以他的婢女,所穿衣衫与其她女子都不一样,衣襟领口处开得极大,以便他伸手入内,那些妩媚女子,被笑称为“开襟小娘”。
刘志茂对此表现得十分微妙,既不拒绝也没赞成,就装聋作哑。
然后一天借着酒劲,此人大步闯入妇人所在的宅院,一脚踹开大门,入了屋子,扛起妇人就要回家**快活一番,肆意大笑,无人胆敢阻拦。
那会儿,刘志茂的大弟子,刚好找了个由头将妇人的独子顾粲支开,骗到了青峡岛后山,说是要在瀑布处代师授艺,要传授给他一门密不外传的道家高深口诀。
结果当那名老客卿刚扛着美妇人返回豪宅大院,正要将肉感十足的美人丢到床上生吞活剥了。
那一刻,不仅仅是他,甚至不光是青峡岛,整个书简湖的大练气士,都察觉到了异样。
一时间湖水翻腾,大浪拍天,气机絮乱,骇人至极。
以至于两位闭关已久的九境修士,都不得不破关而出,去查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不惜犯众怒,兴风作浪,打乱书简湖浑厚异常的山水大气运。
然后所有练气士都目瞪口呆望向青峡岛那边,心神震撼。
一头浑身龙气的蛟龙之属,从书简湖青峡岛附近缓缓抬起一颗巨大头颅,死死凝视着某座宅院。
青峡岛山是死了个大师兄,便是二师姐一起没了,也不重要嘛。”
笑脸灿烂的孩子,高高扬起脑袋,直直跟老人对视,笑问道:“师父,你说呢?”
刘志茂脸色阴沉不定,最后蓦然哈哈大笑,脸色慈祥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你这孩子,有师父当年的风采,好,很好。”
顾粲笑眯起眼,“放心,师父,你以后想要杀谁,我是你的关门弟子,肯定都听师父的,反正小泥鳅也喜欢吃人,尤其是山上的神仙,吃起来特别大补,小泥鳅高兴得很呢。唉,小泥鳅也真是的,出了家乡就长得这么快,就连师父你老人家的那只大白碗也住不下了,只能放养在大湖里,师父,你还有没有更大的碗啊?”
刘志茂笑着摇头。
孩子呵呵乖巧笑着。
唯独那个二师姐,毛骨悚然。
被顾粲昵称为小泥鳅的庞然大物,随后又将苦苦哀求的青峡岛大师兄吃掉,巨大身躯在岛上犁出一道道沟壑,蛟龙不但吃掉了那人,附近一些不怕死的看客,或是来不及逃脱的仆役丫鬟,一起吃掉,约莫是嫌弃一些凡夫俗子不好吃,撕碎身躯后便丢在一旁,它尽兴而归,摇摇摆摆返回书简湖,满嘴鲜血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那一晚,孩子陪着心惊胆战的妇人一起在院子里赏月。
顾粲吃着月饼,含糊不清道:“娘,别怕啊,以后没人敢欺负你的。”
妇人环顾四周一番,然后眉眼低敛,将孩子搂过抱在怀中,压低嗓音道:“粲粲,以后跟你的小泥鳅说话,别那么凶。”
顾粲依偎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只有在这个时候,孩子才会没那么戾气阴沉,才略微像个正常孩子,咧嘴笑道:“放心,小泥鳅跟我心意相通,我对它的好,它晓得的,我们关系好着呢。就算是姓刘的……”
妇人赶紧伸手捂住孩子嘴巴,一手拿起月饼,柔声道:“吃月饼,少说话。”
顾粲拍了拍肚子,“娘亲,真吃不下啦,我又不是小泥鳅,整天就想着吃吃吃,跟一只大饭桶似的。”
妇人柔柔笑着,轻轻抚摸孩子的脑袋,抬头望着月色,妇人的眼眶有些湿润,“粲粲长大啦,能够保护娘亲啦。”
孩子突然有些委屈,撅起嘴巴,自言自语道:“陈平安,我就说嘛,小镇里和小镇外,除了你,都是坏人,你还不信!”
顾粲挣脱开妇人的怀抱,跳到地上,双手环胸,老气横秋道:“娘亲!我可是答应过陈平安,要给他找十七八个稚圭那么模样的女子,下次他来青峡岛,我就一起送给他,娘亲,你说好不好?”
想起那个泥**巷少年,心底既有愧疚又有暖意的妇人,掩嘴娇笑,妩媚动人,“好好好,你高兴就好。”
顾粲一下子病恹恹没了先前气势,“娘亲,如果陈平安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生气,我咋办啊?”
妇人打趣道:“呦,我家粲粲还有怕的人啊?”
顾粲红着脸,哼哼道:“我可不怕陈平安,我是……”
说到这里,到底还是孩子的顾粲,一下子红了眼睛,低着头,狠狠抹着眼睛哽咽道:“就是觉得陈平安在的话,才不会让人欺负我们……我就是想陈平安了,他什么都会帮着我的,天底下就只有陈平安是好人……”
妇人不知如何安慰儿子,因为她自己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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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牌坊集大成者,颍阴陈氏是也,以至于天下儒家将“醇儒”二字,单单给了颍阴陈氏。
这一支由中土神洲迁往南婆娑洲的陈氏,在当初那场浩浩荡荡的衣冠四渡中,其实并不瞩目,因为当时这一支颍阴陈氏,只是中土“义门陈氏”的八支之一,而且枝叶最少,这一切等到扎根婆娑洲后,尤其是当那位两袖清风、肩挑日月的老祖横空出世,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座学宫,一座书院,全部建造在颍阴陈氏的家族土地之上。
一座座牌坊楼,随着一代代颍阴陈氏子弟的出类拔萃,建功立业,著书立言,得以连绵不绝地矗立起来。
所以每一位进入颍阴陈氏的客人,或是游学至此的读书人,或是慕名而来的硕儒文豪,或是下榻于此的帝王将相,必然要首先经过那条布满牌坊楼的道路,无一例外,面对这份辉煌家业,都会感到震撼,甚至是自卑。
颍阴陈氏子弟的自豪,自豪到了哪怕老祖宗亲口传下,他读书读出来的那轮肩头大日,给人借走百年,仍是无一人觉得丢人。
一位家乡远在宝**洲的高大少年,就在此求学,是家族嫡系女子陈对亲自带来的,家族上下,没有人因为少年的贫寒出身而嘲笑,甚至没有知晓少年原来天赋异禀后,而刻意热情,从头到尾,心平气和,以礼相待。
这让姓刘的高大少年心安了几分。
少年就是刘羡阳,那个曾经对着最要好的朋友,扬言要一定不要死在家乡那么小地方的阳光少年。然后他离开家乡后,果真很快就看到了好像比天还要高的大山,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会有无数长有翅膀的五彩飞鱼在海上翱翔,会有各种精怪出没在云海之中,甚至还有浩浩荡荡的御剑仙人,在空中潇洒远游。
他一开始不是没有担心,担心这个什么醇儒陈氏,是跟清风城许氏、正阳山搬山猿一样,暗中垂涎他的那部剑经,那部能够让他醒也练剑、梦也练剑的奇怪剑经。
但是刘羡阳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当他踏足陈氏家族后,一位气度儒雅的老人,据说是颍阴陈氏的掌宝老祖,就一口气送给他一把由青神山神霄竹打造而成的折扇,这种神霄竹珍稀至极,是最好的打鬼鞭材料之一。只要是世间生长于底下的精怪鬼魅,全部畏惧神霄竹制成的法器。
一只品相极高的吃墨鱼,此物被世族仙家饲养在笔洗之中,吃墨为生。百年后背脊生出一条金丝脊线,五百年后有望成为墨龙,成为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墨宝”,几乎所有书香门第都会豢养此物,但是吃墨鱼对墨汁的要求极高,否则宁肯饿死自己也不愿迁就。
最后还有一缕翻书风。
刘羡阳清楚记得,当时哪怕是眼高于在这里,道理是讲不通的。
一切只靠手中剑!
少女一手持无鞘长剑,一手抬臂提着酒壶,壶口朝下,浇在那把长剑身上,轻声道:“小蛐蛐,喝酒了。”
少女身后五人,几乎同时在心中默念道:“小蛐蛐,喝酒!”
俊美少年伤感之后,很快就驱散心头愁绪。
在这里,只要战事一起,哪天不死人?!
他试探性问道:“宁姚,先前咱们一人一把剑,六个人刚刚好,如今小蛐蛐走了,你要不要拿着那把云纹?”
“不用。”嘴唇干裂却难掩容颜的少女,将手中饮过酒的长剑抛还给俊美少年,她面朝南方,一路往南,就是蝗群一般的妖族大军,不断从这座天下蜂拥而至,驻扎在一起,而且很快就会对这堵高墙展开下一轮攻势。
少女突然想起一件事,破天荒笑了起来。
“你好,我爹姓陈,我娘也姓陈,所以……我叫陈平安!”
哈,这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