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岐大蛇跟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会晤的半个月后——
长州,萩城,某座不知名的小旅店,某房间——
自打年过花甲后,精力就下滑得厉害。
玉藻前对此甚感困扰。
在又连续工作了2个时辰后,倦意如期而至,眼皮开始打架,头脑逐渐发胀。
她一如往常那般倚着身旁的肘靠,打起了盹。
半梦半醒间,她突然回忆起陈旧的往事。
各种画面在她眼前浮现、消失、分裂、融合。
不消片刻,其中一幕定格下来,染上色彩,凝聚线条,加深轮廓,很快就变为清晰的场景。
虽然在梦中无法发声,但在瞧见该幕场景的具体画面后,玉藻前还是不禁发出惊叹。
大雨、深山、法诛组的集会、绝望的氛围……没有错,是她与八岐大蛇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尽管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但那一天所经历的种种,她依然历历在目。
哗哗哗哗哗哗哗……
倾盆而下的滂沱大雨,无情地浇淋在众人的身上。
百来号人聚集在荒凉的深山,共商往后的计划。
会议才刚开始,就有人情绪失控地大喊道:
“狗屁的‘法诛’!狗屁的起义!我们根本就是在平白送死!”
此言一出,响应者甚重。
“没错!这是送死!不是起义!更不是倒幕!”
“我们是来倒幕的,不是来送死的!”
“我受够了!谁爱留谁留,反正老子不奉陪了!”
“我也是!我也退出!”
“走走走!我宁肯单干也不留下来送死!”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吵嚷,越来越多人起身离开。
起初是两、三人,接着是十几人,再然后是几十人……
“等一下!别走啊!”
“这一次的败仗虽很惨烈,但我们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喂!说好的‘幕府不倒,绝不罢休’呢?!”
“懦夫!你们这群懦夫!”
那时刚刚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的玉藻前,神情木然地呆坐在人群中,既不起身离开,也不劝导那些离开的人。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她悲观地这般暗忖。
倘若不是自己恨幕府入骨,外加上无处可去,她说不定也会起身离开。
就在半个月前,法诛组——那时还未更名为“法诛党”——发动新的起义。
起义地点选在神户。
神户位于京畿的西南方,远离幕府的核心地盘(关东),德川家族的统治力较弱。
举起“倒幕”的义旗,攻占神户,然后以此为根据地,招兵买马,扩充力量,一举攻灭幕府,澄清宇内——这就是法诛组的计划。
集结人员、储备武器、训练战术,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稳稳当当,未出任何岔子。
然而……尽管他们已经做足万全准备,但在正式发动起义后,他们所面对、遭遇的一切,跟他们预先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刀剑之流,既无瘆人的攻击距离,又无恐怖的破甲能力,上了战场就一摆设,远远没有长枪好使。
可用来劈砍无甲可披的平民百姓,倒是无比顺手。
在攻打神户的过程中,法诛组的战士们的表现不可谓不英勇。
可面对装备精良的武士集团,还是难以与之相抗。
武士们毫不留情地挥舞掌中刀,杀得法诛组溃不成军。
仅半日的工夫,法诛组谋划已久的这场起义便以惨败告终。
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宝贵战力,就这么送了个精光。
在幕府看来,这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场平叛。
没费多大劲儿就平息了叛乱,甚至都不值得将其写在史书上。
可对法诛组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于是乎,就有了今日今时的“大声叫骂”、“起身退出”的这一幕幕场面。
将这些决定退出法诛组的人斥为“懦夫”,未免过于苛责——反正玉藻前是很能理解他们的。
拼尽全力却一败涂地……如此惨烈的现实,任谁都会感到沮丧、崩溃。
就连贵为法诛组的老资格的玉藻前,这时也不禁心生退意。
虽然法诛组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结社,但在幕府及诸藩的连番打击下,它始终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在“黑船事件”严重削弱幕府威望之前,坐拥四分之一个日本的江户幕府实乃恐怖的庞然大物。
既无运筹帷幄的英明领袖,又无井然有序的组织架构,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光凭一腔热血就想打倒江户幕府,实在是无稽之谈。
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冷不丁的,玉藻前这么问自己。
这真是一个遥远的故事……
曾几何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
一个威严的父亲,一个慈祥的母亲,一间茅草屋,几亩薄田。
虽不优越,但也不差,至少没有饿死之虞。
在“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的如此环境下,有田可种已属无比幸运的事情。
没有灾难,没有意外,没有惊喜……她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人生的前8年——直到那纸“助乡”命令的到来。
说起“助乡”,这可真是一个让万千百姓咬牙切齿的制度。
简单来说,这是江户时代的一种劳役。
当宿场(驿站)的人马不足时,邻近村庄须提供人力及马匹。
这些被强征来帮忙的老百姓,没有丁点工钱可拿,纯打白工。
在前去协助运货的过程中,不论是你提供的马匹死伤了,还是你本人死伤了,那都算你倒霉,幕府绝不会给予任何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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