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青登对于这种所谓的“高级宴会”,实在是敬谢不敏。
因为是档次极高的宴会,所以必须得注意形象。
翘着腿、耷着腰,肯定是不行的。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就更别想了。
餐案上的饭食是除了卖相很好之外,就别无优点的怀石料理。
身周的宾客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们提着两颊的肌肉,熟练地挤出得体却又造作的笑容。
实话讲,对青登而言,参加此等类型的宴席,跟上刑没什么区别。
他平日里跟试卫馆的兄弟们举办的最粗俗、最低级的聚餐,都比此宴有趣得多。
温得正好的酒水、烤得正好的秋刀鱼……这些不比怀石料理好吃?
原田左之助讲他那八百年不变的切腹段子、近藤勇和永仓新八的热情献舞、总司喝得醉醺醺的可爱模样……这些不比刻下摆在青登眼前的这一张张“微笑面具”要有趣?
此外,他还能捎带手地偷偷跟总司调情,捏捏总司的这儿、揉揉总司的那儿。
当前坐在青登的左右两边的人,分别是胜麟太郎和男谷精一郎。
总不能让青登跟他们俩调情吧?
遍观全场上下,跟青登相熟、并且还能襟怀坦白地跟青登玩在一起的人……也就只有天璋院了。
想到这,青登不着痕迹地侧过脑袋,悄悄地打量着离他有点远、正端坐在高位上的天璋院。
今日的她,脸上化着雅致的淡妆,内里穿了一件竹绿色的振袖,外套一袭绛红色的罩衣。
因为她已是出家的尼姑,所以不能穿金戴银,不过这样也足够好看了。
长得好看的人,哪怕只是裹一条被单也同样好看——此乃世间的真理。即使“能量守恒定理”被推翻了,这条真理也依旧不变。
今日的天璋院,“大御台所模式”全开。
她的一对纤细白嫩的柔荑自然且大方地搭放在双腿上。
她的腰杆并不是那种如军人般、仿佛往后腰处插了一块搓衣板的笔直。
而是带有着一种柔和的曲线。
不仅不会使人感到体态不佳,反而还逸散着一种温婉气息……非常优美的坐姿。
明明她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表情都没做,仅仅只是往那一坐而已,可却能从其身上感受到拔群的气场。
不知情的人,在望见天璋院的这副雍容大雅的模样后,一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吧——不愧是萨摩藩的公主、江户幕府的大御台所呀!果真气度非凡啊!
事实上,饶是跟天璋院有着极深交情的青登,此刻也不禁心生恍惚。
他看习惯了对方那古灵精怪、妩媚动人的模样。
而现在,古灵精怪变成了鹄峙鸾停,妩媚动人变成了矜持不苟……面对如此巨大的反差,青登一时之间竟感到竟有些不习惯。
青登跟德川家茂也很熟。
但他跟家茂的相处时间,明显不如跟天璋院的相处时间长。
至于胜麟太郎……
生于文政六年(1823)的胜麟太郎,今年已39岁,年纪几近是青登的两倍。
青登和胜麟太郎是同气相求的好友,此点毋庸置疑。
二人的相处模式,属于十分典型的君子之交。
他们可以分享各自最近碰上的趣事,可以畅谈彼此的理想,但若论私底下的娱乐……年岁相差极大的二人,其实是玩不到一块儿去的。
在这样的场合里,青登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走到天璋院的身边,更不可能像平时那样毫无顾忌地跟她嬉笑打闹。
在私底下,他们两个可以随便胡来。
可在公共场所中,他们还是得乖乖遵守君臣之礼。
尽管宴会形式无比沉闷,但不可否认的是——吹上庭院的风景很迷人。
目下正值梅花开得最盛的时节。
染成一色鲜红的梅花,于青登的视界内广布着。
枝杈上的梅花像在水中洗濯过一般耀眼、夺目,争奇斗艳,红的似火,远看犹如蓝天下的一片红霞,清风拂过,带来阵阵幽香。
将视线抬高一点,便能见到远方的里山。
苍翠的里山像一道长长的屏风,横架在青登的视野上方。
不远处,白练般的上水道蜿蜒流转,不住腾起寸许高的水雾。
观赏秀色可餐的美景,确有洗涤心灵的功效。
久违地放松一下,倒也不错……青登心想。
于是乎,他索性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对梅花、对景致的欣赏上。
他那被繁文缛节、不合胃口的饭菜给折腾得够呛的身心,顿时好转不少。
……
今日之宴乃纯粹的娱乐活动,并非政治集会。
因此,不管是朝廷公卿、藩国大名,还是“一桥派”、“南纪派”,都有意识地回避容易引起争吵的话题。
出于此故,尽管现场的氛围略显微妙,但大体还算和谐。
众人所聊之话题,无外乎“哎呀,好美的梅花呀!”、“哎呀,好美的景色呀!”、“哎呀,好美的一切呀!”
在饭过五味之后,每逢宴会——不论是何种级别的宴会,贵族们的上流宴会也好,市井百姓的粗俗宴会也罢——就必定会出现的环节,果不其然地出现了:玩游戏。
划拳、拼酒、比力气……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粗鄙游戏,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香道、茶道、作诗——这三者属于日本的高端宴席里必备的“三件套”。
江户时代的上层人士们把玩香道的基本流程,大致就是先往香炉里投入香料,待香味飘出后,与宴者们轮流品鉴香味,接着相继说点“哎呀!好香呀!”、“这香料太厉害啦!”等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