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回:风花血月(1 / 1)

白夜浮生录 夜厌白 1856 字 19小时前

寒觞接着说道:“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她可能也只是听懂了皮毛,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有什么回天之力。要是她继续吵着她明白,但她不怕之类的话,我说的一切都是白搭。”

“兴许,以说服她为目的……是行不通的。”

皎沫说罢,又与沉默的谢辙相顾无言。

霜月君追出去的时候,晓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作为妖怪,他和问萤的速度可真够利索的。若是召出天狗,大概很快就能追上他们,但现在不至于大动干戈。何况按照经验,骑着天狗刚跳出一步恐怕都要越过他们,还要被细小的雪粒刀子似的划过面颊。六道无常不怕受伤,可不必要的疼痛还是能避则避的。她顺着脚印走了几步,落雪竟逐渐将脚印覆盖,在黑夜里更加难以辨认了。

“他们朝那边去了。”

霜月君一听到有人说话,便猛然回过头去,差点将妖伞叶隐露也带出来。但在看清对方面容的一瞬,她略微放松下来。

“是你啊。”

隗冬临点了点头。夜里没有光从她脸上的冰层反射,看起来像一张有棱角的折纸,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你还在找天泉眼么?若实在找不到,你便去委托晓罢……就说,是我将拜托的事让给你。想来这些日子,你过得也并不容易。”

“没什么。”

隗冬临说着,目光移向了她腰间的封魔刃。她接着说:

“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正准备跟上晓的霜月君又停下来,好奇地望着她。

“什么?”

“想成为六道无常这样的心愿,会很奇怪吗?”

“……”

霜月君感到说不出的怪异。漫长的岁月中,想要成为六道无常的人确实不在少数,但他们大多低估了这份工作的艰苦,只看到随心随性的一面。不知道隗冬临是怎么想的,不过霜月君认为,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多少有些幼稚了。

“这绝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知道。”冬临说,“我只是……还有很多想学的东西。但身为人类的时光,实在太过短暂,不足以支持我走下去。若是能活得更久些,想要追求的事物,终能实现吧。”

霜月君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既不能反驳,也不能认同。

“啊,那个,”冬临指向她腰间的封魔刃,“可以稍微借我一下吗?”

她稍有犹豫,但还是将封魔刃摘了下来,缓缓递过去。她并不觉得隗冬临能这样轻易做到她曾做到的事,毕竟两人单从经历上讲就千差万别。她若有一丝动摇,觉得冬临可以,便不会冒着中断当前所有任务的风险,就此断送自己无穷的使命。

“好吧。你不要抱太大期望就是了。”

高峰之上,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而在山脚之下,却距初夏又近了一步。之前不到正午,太阳就变得有些灼人,傍晚天黑了好一阵却不见空气凉下来。虽然这气候令人不快,不过风景倒比单调的白色要丰富得多。花儿开得更多、更密了,群蝶在丛中嬉戏,与花儿的颜色相得益彰。虫鸣与鸟鸣更加丰富了,直到此刻的深夜还叫个不停。

只是这样的美景,对泷邈来说千篇一律,他已有数百个这样的春秋了。虽说欣赏风景这种事,在同一时节的不同地方,总能令人保持新鲜,心旷神怡,但遗憾的是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他必须尽快到卯月君那里去。一般来说,他们并非无时无刻都形影不离,毕竟偶尔谁都有自己的事做。就算泷邈比较清闲,卯月君的任务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带他的。这次可不一样。自打卯月君与霜月君交换了法器之后,他就必须寸步不离。倒不是说这琥珀就比赤真珠重要多少,而是说,持有琥珀所象征的意义比赤真珠要紧急得多。

睦月君身在何处,是一个未知数。并非是因为神无君一开始就没有告诉他们,而是因为睦月君本人并不准备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魇天狗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严重,其他人也有所耳闻。而休养生息,是要从外界汲取灵力的。哪怕是受了伤的普通人,若要快些恢复,就应当吃比以往丰盛些的饭菜。在同一处不断汲取灵力恢复身体,可能会令当地的灵力周转失衡,睦月君不愿这么做。另外一点,他知道自己受伤的消息会传遍整个江湖的情报黑市。敬爱睦月君的人,不论人还是妖都占大多数,反倒是没有见过他的、不识好歹的轻浮之士,恐怕想借此惹是生非。尽管这种不入流的角色即使在此刻也不会是睦月君的对手,但为了少些祸端,他仍会以不定的行踪来抵御接二连三的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是六道无常,便能通过黄泉铃感应到他。卯月君唯独头痛的是,时间拖得越长,他的踪迹便越难寻觅。像这样一步步一点点地挪动,只要作为半径的时间跨度不断加长,关于他方位的确认范围也会不断加大,找到的概率也就随之减小。因此,泷邈除了保护不算善战的卯月君外,还能帮忙多加搜寻。再怎么说也是半个妖怪,嗅觉比身为人类的六道无常要灵敏得多。

卯月君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无头之蜂,她利用巫术占卜出了睦月君的大致范围。前方的路,一边是一座草木丰茂的矮山,另一边是一山脚下的村庄。经过商议,卯月君到山上灵力充沛的地方寻觅,而泷邈到村子里打探消息。村子不大,按理说黄昏时他们就应该已经汇合了,但是……

泷邈打探到了其他“人”的消息。

这座村子很奇怪,白天的时候,泷邈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明明天还亮着,正是人们该务农的时候,街上却看不到什么人。这村子算不上破败,但能看出经营不善,庄稼荒在地里,看上去播种时还规规矩矩,不知哪天起便疏于打理了。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怪味,就连见多识广的泷邈也形容不来,像是多种糟糕气味的集合。一整天,他只见了几人,都是萎靡不振的模样。路过几户人家时,他敏锐的耳朵能捕捉到墙内狎昵淫猥之声。光天化日真是世风日下,但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奇怪。直到太阳落山前,他才从一户忘记关闭的窗户间,窥到屋里令人震惊的景象。

泷邈应当澄清,他对窥探他人隐私从来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这个地方实在太不正常,他必须寻找一些突破口才是。而在那户人家内,他清晰地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中年男子抱着一具一动不动的骷髅相互缠绵。

整个村子的人都疯了。

有因必有果,他想知道这座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直到现在也并未与卯月君见面。夜深以后,隐藏在暗处的黑手终于现身——且毫不避讳。

花儿最喜欢肥沃的土壤,而腐肉是最好的养料。

月光之下,道路两旁开满了白天目不能视的夹竹桃。粉色,白色,争奇斗妍。诡异的芳香掩盖住了白天腐尸、汗水与淫靡的气息,自然而然得仿佛这里一直都只是充斥花香,从未被其他的气味污染一样。在这盛开着茂密繁花的小路上,泷邈步步向前。这花香里有一种妖气,可以俘获人心,但泷邈可不是这样就会被轻易迷惑的。他始终保持清醒,顺着这条有意引路的小路走下去。他知道,罪魁祸首就在路的尽头等待着他。

果不其然,在原本应该离开村子的路口,站着一位婀娜曼妙的女子。她的容貌算不上风华绝代,举手投足也算得上风情万种。晚风吹过,夹竹桃的花与叶簌簌作响,芳香更加浓郁了些。那名女子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泷邈面前。

“陶逐?”

泷邈不太确定,但他口中确乎是报出了这个名字。

那女子略微有些惊讶,随即恢复平静,眯起眼将他上下打量。

“真有意思,你认识我?”

该说暴露她身份的,或许先前那些花里胡哨的证据不够充足。但泷邈的感官比普通的人类敏锐太多,他清楚地察觉到,在花丛之中还站着一个人——确切地说,一个死人。这样的特征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十恶之中极为特别的那名恶使。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

“卯月君曾经饶你一命,你却不知悔改,四处行恶。”

听到那三个字,陶逐露出了不那么愉快的表情。她后退一步,环抱双臂。虽说她比泷邈略矮一些,却分明显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

“我就说呢,你身上怎么带着我有点熟悉的气息。原来,是清和残花的姘头啊。”

她拿捏腔调,阴阳怪气,不知是真这样认为还是单单为了激怒他,或许二者皆有。泷邈确实有些恼怒,但这还不足以令他发作。他压住了火气,没好气地对她说:

“你将这一村人圈养了多久?你对他们施加幻术,令村民终日沉迷淫靡之事,并从中汲取力量。甚至许多人都因你死去。看来,卯月君当时终究是放错了你。”

“那就让她后悔去吧,我可不在乎!”陶逐高声笑到,“哈哈哈哈,该不会因为她放我一马我就该感恩戴德、洗心革面吧?笑死人了!真以为善良能感化一切么?你究竟是活在几岁孩童看的话本里?区区半妖,竟敢对我说三道四,真是没大没小。”

“真是新鲜了,人类堕为妖异,什么时候成了能引以为傲的谈资了?”

话音刚落,白色的羽刃如风暴般奔腾。泷邈不打算和她浪费太多时间。同时,粉色花瓣的狂潮也迎面袭来。两种最为柔软的事物,在此刻如刀刃般坚硬、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