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君要的无非是泷邈的一个交代。尽管他真的非常懒得跑这一趟,但没办法,形式还是要走。而现如今泷邈给不出个回答,他就在这儿耗着,直到他真正做出决定来。即使谁都知道,口头的约定从不算数,但走无常不需要什么签字画押。虽然听上去有些独断,可毕竟是奈落至底之主亲自挑选的人,总不至于这点诚信也不讲。
那位大人可在下面看着呢。
慕琬不知道如何给霜月君证明。在她沉思之时,沧羽可算抓住了机会。他当即对霜月君说:“她能给出的说法,我也给得出。我不仅能用自己担保,还能抵上白鹭妖一族的名誉甚至命。杀戮之道非吾等的信条,您大可放心。”
霜月君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慕琬生气地指责他,一点也不顾忌泷邈的意见,对别人选择的道路指指点点。
“不了,梁丘姑娘。”泷邈突然拦住她,“您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你就甘心自己让他左右你的路?”
“也许他说的没错。再怎么这也算我们的家务事,不该麻烦你。何况我想,您也有要紧的事要去做吧,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着实有些不划算了。”
“可是……”
沧羽借机露出讥讽之意:“是啊梁丘姑娘。你不是和那几个人在一起么?吵架了?还是出什么变故分开了?这可不好。与其管别人的闲事,不如独善其。”
搁以往,她早冲上去抽他大嘴巴子了。
泷邈转过看着霜月君,向前走了两步,问他:
“你告诉我,我该如何自证?”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霜月君把一只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摊开,“随便给我什么你的贴之物,让我能实时感知你的动向便是。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总出乱子,我也不想来回跑。啊,若你当真杀了人,或与什么术有所接触,我大概还是会出现……虽然不一定立刻找你麻烦,但也算,给你敲打敲打,莫要得寸进尺。”
慕琬暗暗想着,八成咲面郎之前也是这般。可结果还不是出了岔子吗?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就都当做是那两个讨厌的无常鬼办事不利吧。
霜月君伸出的手背上,她又看到了那种奇怪的纹。白色的,像有某种规律,按着特定的纹路来。但她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毕竟它的全貌依然隐藏在衣物之下。
“你、你们想都别想!”木棉倒是着急了,她拼命护着他,“他想干什么干什么,你们都管不着。就算他要一直呆在这儿,谁都无权过问!泷邈,你不急着走吧?”她忧虑地回头看他一眼。能看得出,她一个人太久,真的很想要个能多说说话的伴儿。
“……这好说。”
泷邈竟答应了。
他后的衣物裁剪出褶皱,但不明显,当他突然张开翅膀的时候慕琬才发现那里其实是空的,能让羽翼伸展出来。她略感惊讶,看着那些白洁的羽毛,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仿佛在直视某种代表圣洁的神子。
尽管那只是个不伦不类的半妖罢了。
他将右侧的白鹭羽翼先前伸展,拉过来,一把从上面揪掉了三根翎羽。接着,那翅膀很快便收回去了。这一切一气呵成,比他最初要顺利得多。沧羽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神色,他乐于看到这种进步,那笑是来自内心深处的。
他分出一根来,松开手,一阵气流将它卷到了屋顶上的霜月君手中。霜月君捏着它,反复打量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便揣进衣袖里。另外一个,他交到了慕琬手里。
“我要感谢你。”他说,“我知道你是阳师。这东西交给你,您莫嫌粗糙,毕竟我也算是无分文了。但如果后你需要什么帮助,想找我,随时欢迎。”
慕琬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然后,他看向了一旁的木棉。这小姑娘的难过写在脸上,她看得出来,泷邈要走了。
“给我这个干什么!”她生气地说,“我又不需要什么纪念。而且我在这儿扎了根,哪儿也去不了。”
慕琬的声音些许柔和,她试探地说:“那……你愿意做我的式神吗?”
“式神?”
“嗯。契约的约束力远超花灵木灵的根系。如果你也想去远方,你可以随我走。”
木棉不确定自己是真的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还是单纯地舍不得泷邈。谁知道早上随他去那诡异的河边看况,下午事突然就发生了巨变。这种短暂的变化令她有种当年失去记忆时产生的错觉。
她想了许久,没有人再打断她的思绪。但不过一会,她就拿定了主意。
“还是算了吧。”木棉说。
泷邈有些好奇:“为何?你不是想……”
“我不想了。哪儿那么多为何?相比起来,我倒是更想……更想等他们回来。”
木棉说的这些人,应当是在她记忆中淡化的、在周围已经消失的朋友们。她虽然只记得很少很少的点滴,那种对这片土地的,对过去所经历一切的炙感,还流淌在她的血管里。就像人读过的书,吃过的饭,随着时间过去,有一部分永远地融合在体里。
木棉大概是想通了,也不闹了。她接过那片羽毛,不说话,但攥得很紧。
“唉,我的好弟弟就没给当哥的准备一个礼物。”
沧羽在一旁长吁短叹。泷邈转过,头一次正眼看他。
“就如你所愿,我随你走。我一生中除了负泷家人的命,此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何况我不认为他们是无辜的。既然你那么想拉我回去,我也无需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仿佛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你想通了?”沧羽的眼睛亮起来,“你可说好,不许反悔。”
“诚信是做人的本分,这好歹是人类小时候教导过我的,我一生都不曾怀疑过这句话。我不会半路突然跑了,但我也要告诉你,如果我对族人的况依然不满,他们仍存在与我观念大相径庭的地方,我随时会离开,做我愿意做的事——哪怕孤一人。”
“行啊,行啊,没问题。”沧羽连连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这人只要有泷邈在场的地方,单纯又好猜得很。一点也不对绪加以修饰,或许是与一部分妖怪来往的好处。
最终,泷邈和沧羽都离开了。木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没说什么话。她看着慕琬的眼神里也充满哀怨,知道她更不会留下。所幸她们接触的时间不长,没什么深厚的感。她只是简单地与她道别,转跑进屋里关了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一个人悄悄地难过。
就剩下慕琬和霜月君面面厮觑。
“你不走吗?”慕琬问他,“你的目的应当完成了才对。继续留在这里干什么?”
“你呢?你不走么。”霜月君反问,“你是想跟着我走,离开这片荒芜之地吧。”
“是又怎样?难不成你真在这儿耗上几天几夜?我觉得六道无常没这么闲。”
霜月君也不恼,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他轻快地从屋檐上跳下来,动作利落干脆,没一点从高处下跳的准备,却稳稳当当。他点点头,回答她说,的确不闲。
“不过我也是从灵脉走的。这地方很大很大,徒步过来可是会累死的。”
“……”
慕琬不想开口求他帮忙,但知道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纠结也没有意义。她在犹豫,在组织语言。霜月君不傻,也无意刁难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
“看在你是他徒弟的份儿上,帮你也不是不行。”
她承了这份好意,随他走了。灵脉离这边不远不近,只是走到的时候,天完全黑了。昂起头,密集的群星让她睁不开眼,也不知月亮哪儿去了。
霜月君不知何时拿出铃铛的,她更不知自己何时进入了灵脉。他们单单是这样走着,就已经置于这非凡之地了。她低下头的时候吓了一跳,腿下一软——到处都是黑暗,但到处都是繁星。就好像地面突然消失了,整个空旷的世界里,唯独剩下两个活物。
但踩在地上的感觉是真实的,这让她很不可思议。霜月君突然提醒她说:
“别乱了心思。在这儿,脚下当真会踩空的,专心走路。”
不说还罢,这么一说,她反而更紧张了。
为了缓解这种焦虑,慕琬趁现在对霜月君提了些其他问题。
“你那封魔刃,还没找到么?”
“嗯?反而是我该问你找到了吗。”
“不,我是说,你还不知道它的下落?”
“那是自然。反正来来回回,都在人间吧。它应当是被藏起来了,几十年前在市面上流通的时候,黑市的价格抬得老高。”
“居然在黑市,可真是暴殄天物。”
“人不就搞这一吗?没什么不好的。不过也出了不少仿品,但很容易鉴别就是。”
“拔不出来的是真货?”
“对。很多人造了不少黏胶,但有的遇水就化,有的以火炙烤便化,或者直接烧掉了上面缠着的纸条布带。那上面写的东西都有讲究,根本点不着。有的刀匠干脆把仿品焊死,结果叫人一锯,便直接弄开了。里面还是空心,剑刃都没有,你说敷衍不敷衍?”
慕琬有点想笑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霜月君突然站住了。她差点撞上。
“怎么了?”
“嘘。”他突然抬手示意,慕琬忙闭上了嘴,左右环顾。但四下除了布满星星的夜色之外,什么都没有。
“……来者何人?”
“霜月君?”
空中传来这样一个陌生的声音,慕琬却找不出声源,不由得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