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无心爱良夜第一百二十六良人归从此无心爱良夜第一百二十六良人归:、、、、
姜望以仙念释出所有关于饶秉章的记忆,固然明白,这一定会引起姜梦熊的暴怒。
怒而兴师,智者不取。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不让姜梦熊知道,饶秉章在妖界十三年的挣扎?他有什么理由,让饶秉章的痛苦,寂然于天地间?
十三年前姜梦熊来妖界,只带回了一杆韶华枪。
十三年后的今天,他才知道饶秉章在妖界被折磨了十三年。至死熬苦,至死心怀「三思」。
或许是一个神临境修士孤身辗转近半年,而能从妖族腹地全身而退,这消息太令人动容。
也或许是神霄世界的开放,的确打开了妖族的枷锁,触动了人族的神
在这样的时刻,人妖两族不断加码。天妖真君不断涌来,你方唱罢我登场。
如已经在星穹战斗中撤退的古难山蝉法缘、黑莲寺麂性空。
如紧急入场的景国北天师巫道祐、荆国神骄大都督吕延度,再加上本就轮值驻守燧明城的牧国真君宇文过.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绝巅强者,都不能掩盖这一刻的姜梦熊。他在妖族南天城之前,将拳头紧握。
那一对名震诸天的指虎,好好地戴在他的手上。覆军一握,天地皆暗。
整个武南战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是那盖世的战神,黑色的兵煞万里翻滚,如龙如虎,如摇兵戈之林,如鼓百万大军。
杀将一握,神鬼悲哭。
数不清的强者的亡魂,在他的指虎之下嚎哭!
这样的拳头,打死过一国之君,打死过柱国上将,打死过天妖,打死过皇主,打死过天魔!
姜梦熊拳下不杀无名者。
从南打到北,从东打到西,从现世打到诸天。他的拳是天地独有,他的拳是无间地狱。
此时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也没有愤怒。世上再无饶秉章。
世间无我也。
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存在,只有拳头。只有拳头!
今日真君来得并不比天妖多。
但姜梦熊最先动手,独自一人,对七尊天妖同时出拳!除了那金甲赤披的猿仙廷,谁可当之?
空间大片大片地坍塌,时空秩序被打碎,所有的道则都不被允许存在,方圆数万里的元力一扫而空!姜梦熊不再说话,可他的拳头一声一声,砸天裂地,不断在轰响一个名字。
「虎太岁!虎太岁!」
今日不见血,今生不安枕!你有三思。
为师又何尝不思念你.....十三年!
妖族方,狮安玄、麒观应、猿仙廷、鹿西鸣、玄南公、蝉法缘、麂性空。人族方,姜梦熊、秦长生、左嚣、巫道祐、吕延度、宇文过。
两族共计十三位绝巅强者,在武南战场展开了搏杀。这或许是神霄战争的预演。
到了这个时候,神霄世界开放的消息,已为人族高层尽知。
人族不得不接受,需要构筑一条全新防线的事实。这势必影响整个现世的格局,影响人族对诸界的态势。
今日这一场,或可当做对妖族的摸底。
如此恐怖的大战,已经不是等闲军队能够插手。闻人沈急忙撤军。
就连苦觉这种刚刚还大展神威的强大真人,也只好赶紧带着自家宝贝徒儿跑路。
姜望尚在左公爷身后歇脚,整个人不复紧绷,松垮得像是个坐车游花街的公子哥,闲看绝巅争斗。
虽是劫后余生、一身血污,却还有条不紊地用一根发带束起长发。慢条斯理地控制着如意仙衣,清洁自身。
这五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次次尝试,一次次绝望,一次次又往前。
痛也不说痛,绝望也不说停步,不说放手。
他在神霄世界里无数次濒死,坚强得像是一个名为「坚强」的符号,而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仿佛不知痛,不知苦,不知放弃,仿佛可以承受所有!
但人怎么可能承受所有?
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只是因为彼时他身在妖族腹地,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直到此刻....
人族真君纷纷降临。
如师如友的观衍前辈一路护送。待自己如子侄的苦觉怒劈雀梦臣。定海神针一般的大齐军神拳问天妖。待自己如亲孙的淮国公拦在身前。
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甚至能够想着稍微修饰一下自己的仪容。
虽则....疲惫如潮水涌来。大脑一圈一圈地晕眩,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在请求放松,每一颗道元都在沉默,每一分血气都懒得再沸涌。
倏然间后脖领一紧。
身体下意识地警觉,右手本能地握住了剑,又在那熟悉的气息前放松。便就这样被苦觉薅着后脖领,一路往武安城的方向撤离。
绝巅之间的大战,就在身后爆发。无边云翳荡六合,冲天光焰斗九霄。
姜望有心让黄脸老僧调整一下姿势,堂堂大齐武安侯被薅着脖领飞,实在不怎么像样。但苦老僧的速度非同凡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进了城,且被扔在一张极大极软的床榻上。
炉上点了香,头顶有阵图。暗香隐隐,阵纹泛光。
没头没脑一碗药,咕噜咕噜灌进口中。
「什么都别想,先好好睡一觉。「苦觉老僧难得如此温柔地说话,声音里有凝神养心之功。
这一应流程太舒适,姜望的意识也跟着朦胧起来。
但在睡过去之前,他猛然惊起一事,勉强着抬起左手,让苦觉看到他手腕上系着的铜钟:「前辈
苦觉顿时眼前一亮,一把将这铜钟薅在手里,左瞧右瞧,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你这孩子……人回来就算了,还想着给师父带礼物!这这,叫为师怎么夸你好!」
这东西
「喜欢喜欢,为师非常喜欢!」
姜望勉强道:「此须弥山之物,几代禅师舍命求归,我亦仗之活命.有劳您将它送回须弥山,使物归原主,也慰行念禅师在天之灵。」
「什么须弥山之物!跟须弥山有什么关系!」苦觉急得跳起脚来:「这东西在你手上,就是你师父的!你这个蠢——」
他高昂的声音瞬间落了下来。
因为躺在床上的姜望,已经闭上眼睛,陷入了极度深沉的睡眠。流落妖族腹地近半年,未敢有一息合眼!
床边的黄脸老僧叹了口气:「好孩子!」
姜望在沉睡之前,将知闻钟交给苦觉,固然是让最信任的人保管最珍贵的事物。
但也未尝不是记得当初苦觉再三跟他说,要收他这个绝世好徒儿,去须弥山耀武扬威。
他苦觉拿了这口钟,送返须弥山,哪个秃驴敢不对他毕恭毕敬?
此前他只是在悬空寺横着走,此后在须弥山撒泼打滚又何妨?
姜望一直说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却是要报他以世上最珍贵的佛缘!好孩子,好孩子....
若非肩上太重,血色太深,也该是琉璃佛子,一片纯心!
「大恩似仇,我这个未来的悬空寺首座,怎好让须弥山的秃驴欠我那么多?「苦觉摇着头,又将这小小铜钟系回姜望的手腕,自顾自地道:「欠我徒弟就好了
他替姜望捋了捋头发,轻声道:「回头师父给你列个单子,告诉你须弥山都有哪些好东西,你照着单子挑,可别吃亏。」
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永德啊永德,以后见我低一头!徒弟收得好,辈分不用愁!」
在床边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静默地看了姜望一阵。
他想了想,又把知闻钟取下来,先替徒儿收好,这才站起身道:「进来吧。」
一个青衣女尼,便在这时推门而入。
宽大僧衣并不能掩去绝妙身姿,眉眼流转,自是无限秋波。
她眉忧眼愁地走进里间来,很有礼貌地先对苦觉行了一礼:「师父。」
苦觉的老脸不自觉地舒展开,笑了一下,但马上又将笑容收起,变得庄重、严肃。很有长辈姿态的、一本正经地道:「可以陪着坐一坐,但不许动手动脚。」
玉真乖巧地垂眸道:「师父,我不是那种人。」
苦觉于是一甩僧袍,潇洒地走出屋外,只留给他们一个伟岸的背影。他在妖界寻了多久的徒弟,这洗月庵的小尼姑就在武安城诵了多久的经。
自古徒弟随师父,尘缘难斩断,魅力大大的有。
但无论缘法如何,有没有未来,也合该给他们片刻的相处。不为别的。
只为道历三九二二年的新年,他们都在此间,等同一个人。良人归也。
天碑雪岭,朔风烈。
山洞之中,子舒眨巴着大眼睛:「大师姐,许师兄这是怎么了?一直在发光!」
青崖书院的高徒,早前被冬皇送归,此刻仰躺在地上包裹着毛毯,全身上下彩光流转,说不出的浮华。
照无颜就在旁边打坐,搭了一眼,道:「十年读书压金线,织成锦绣身上衣。他这是愿成反馈,有大造化了。」
子舒咋舌道:「这得是什么愿。」
照无颜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修行:「谁知道呢?」
姜望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是好沉好沉的一个觉,好放松好放松的一个梦。醒来之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
当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乌泱泱一大片密集的脸。形形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挤到一块来。
「醒了!」
「他醒了!」
「这小子!」
他惊得往后一缩,上手去摸剑。
这时才忽地反应过来,这些熟悉的五官,都属于谁。但乌泱泱的人,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
浓烈的人气,充塞着他的呼吸。
有紧握住他的手的,有揪他的脸的,有捶他的胸膛的,有使劲拍他大腿的。
重玄胜、李凤尧、李龙川、姜无忧、晏抚、赵汝成、左光殊....房间里挤得满满当当。
姜望这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何为「活着」。如此鲜活,如此有力,如此生机勃勃!「谁捏我的屁股!」
姜望一声大叫,床榻前的众人顿做鸟兽散。一刹那或立或坐,各个端庄。
自是没人肯承认捏了武安侯尊臀的。
姜爵爷灵识未复,只好忍了,勉强问道:「外间怎么样?」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里,他这才知道,他已经睡足了一天一夜。他自妖族腹地回返的消息,倒是还未传开。
这些现在就赶到妖界来的,都是在玉衡星照那一刻得知消息的。不是家里有真君,就是有获知真君消息的渠道。
而武南战场已经正式成为过去。
十三位绝巅强者的生死搏杀,直接将武南战场打成了
一片混沌。
至少百年之内,南天城和武安城只能隔着混沌对峙,再无接触可能。妖族玄南公被打死,狮善闻被打成重伤。
人族这边吕延度和宇文过也双双负创,其中姜梦熊顶着几位天妖的进攻,强行打死玄南公,受伤最重。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体态富贵的博望侯在床榻前大声呼吁:「诸位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姜青羊的确完好无损。不过他好不容易回来,咱们是不是应该让他多休息一阵,莫要继续打扰?」
这是老成之言,众人恋恋不舍地往外走。
赵汝成行至门外,蓦然警觉:「此言说得在理,不过你怎么不走?」
重玄胜团着大袖,理所当然道:「今晚我们要抵足而眠,我好就近照顾他。」
赵汝成大怒往回挤:「这是我的三哥,凭什么跟你抵足而眠!」左光殊也急得叫喊:「他是我义兄,要抵一起抵!」
还是白玉瑕出来打圆场:「我家侯爷只有一双脚,如何抵得这许多人?诸位不妨先回去,待我家侯爷休息好了,再一一上门!」
大齐武安侯摔碎了床头茶盏:「白玉瑕你他娘的说什么呢!上什么门!拿本侯当什么!」
众人哄笑着散去,喧嚣的房间很快就归于安静。
白玉瑕送走了众人,走进来,默默地将那碎盏扫净,嘴里道:「凌霄阁的叶姑娘,每七天都会来一趟武安城。您回来前一天她刚好走,没有赶上。」
武安侯不说话,他也就继续碎嘴:「我看叶姑娘她对您,着实很上心,连带着对兄弟们也很照顾。咱们卫队上下,人手送了一件内甲,一只傀儡,三张保命符篆....」
他见姜望仿佛睡着了,不由得提高音量:「侯爷?」姜望双眸微阖,轻声道:「知道了。」
白玉瑕也推门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烛火哔剥。
姜望这时候才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储物匣中一阵摸索,取出一张用云线系着的淡青色的卷纸。
轻触云线,卷纸摊开在眼前。
其上娟秀的字迹,一行行地出现,又一行行地消失。
曾经遥不能及如今仿佛再不能显现了一般,惶急地簇拥在一起——
在否?
安否?
寒乎?
欲食乎?
妖界风景如何?
你到了何处?
君勿念。
我会照顾好安安。
君勿念。
一切如故。
君勿念。
故人安好。
君勿念,我亦无念想。
向阁下请教道术。
剑术小惑,闲暇求解。
君勿念。勿念....
这是曾经黄河之会上,叶青雨所赠的同字笺。
这是五个月又十七天,密密匝匝的、不曾停歇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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