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无心爱良夜第二十三章十七年从此无心爱良夜第二十三章十七年:、、、、
“老人家多是如此,她们经历了太多,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其实更加固执。”
高挑的李凤尧走在侯府花园中,映得群芳失色。一贯冰冷疏离的声音,对姜望倒是有几分缓和:“她们踩过的坑,不希望你再踩,她们犯过的错,不希望你再犯。她们看到的美好,希望你拥有,她们固执地认为,以她们的人生经历,可以为你搭建好一切。但世界是在变化的,且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你不用太在意。”
“啊,不会。”
在李凤尧面前,姜望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的局促。
于他而言,李凤尧的形象,最初是在李龙川和许象乾描述里建立起来。这两位被李凤尧治得服服帖帖,见到李凤尧如同老鼠见了猫。姜望作为他们的狐朋狗友,先天就矮李凤尧一头。
每回见了,都是恭恭敬敬,谨小慎微。
虽然李凤尧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待他如何残暴,甚至都没有给过他脸色看……
相较于姜爵爷,李凤尧本人倒是落落大方,边走边道:“你外楼立的是哪一星域?”
这话题变得太突然,姜望愣了一下。
“怎么?”李凤尧停下来,用那对霜冷的美眸瞧着他:“我不配跟你这大齐第一天骄讨论修行?”
“绝无此意!”姜望慌忙解释道:“刚刚在想案子的事情……玉衡,是玉衡。”
李凤尧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青牌自有职份。案子的事情,你可不该跟我讲。”
“是,我就在心里想想,不会说出来。”姜望此刻拘谨得简直像个刚进学堂的蒙童,完全能够理解李龙川和许象乾的心情。
这位姐姐……气场太强。
“但是修行的事情可以讲一讲。毕竟大道远途,可以互相印证。”李凤尧抬头看了一眼天穹,顿见两颗璀璨星辰,遥相呼应。
自七星谷一行之后,就再未见过李凤尧展现实力。
姜望直到今日才发现,李凤尧居然不声不响,已经立起两座星楼了!
仔细一想,倒也不该意外。
早在七星谷,他还是腾龙境的时候,李凤尧就已经是神通内府境界,那会就听说,她摘下的神通不便战斗,但是助益于修行。
七星谷秘境结束之后,她就一直在冰凰岛修行,回临淄也没有多久。
而这位凤尧姐姐,可是在石门李氏族谱上给自己改名的狠角色!
哪怕备受长辈宠爱,若非有过人的天资,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改李氏的规矩?
“星楼是述道之基,外楼境是述道之境。”但不管李凤尧境界如何,聊起修行来,姜望瞬间就从容许多。
对‘姐姐’他局促不安,对‘道友’他侃侃而谈:“无非是总结过往的人生认知,哪怕浅薄了些,也要靠近真实,真实是问道的基础。以玉衡为例,我一直在想,怎样的‘道’,才可以傲立宇宙、岿然四方,我欲何往,我有何求……”
李凤尧显然没想到他真的讲起修行来,但也认真地听完了。然后才道:“说到外楼境,家父掌九卒之逐风,军中有一个叫顾幸的外楼境正将,令他老人家印象深刻。”
姜望同样没搞懂李凤尧怎么突然讲起逐风军里的正将,但也做足了认真倾听的姿态:“这人很强?”
李凤尧看了他一眼:“大约是不如你现在强的。不过这个人呢,很久以前……大概是在道历三九二零年,就解了军职,出海闯荡多年。现在是霸角岛的岛主。”
“这人在逐风军里很重要?”姜望问。
“如果重要,怎么会走?逐风又怎么会放他走?”李凤尧淡声说道:“只是今天想起他来……你说怪不怪?他有一个同乡,也不知是不是好友呢,总归是认识的。姓杜名防,是北衙里的一个捕头,也是外楼境修为。这个捕头呢,在抓捕一个腾龙层次嫌犯的过程中,居然和嫌犯同归于尽了。”
姜望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很怪。”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道历三九二零年,就是元凤三十八年!
李凤尧哪里是在讨论外楼层次的修行呢?是在给他提供当年那起案件的线索!
“好了。闲逛了这么久,我们也都能交差了。”李凤尧难得地笑了笑。
这样一个容貌无双的冰山美人,只是轻轻一笑,仿佛整个霜冬都解了寒。冬月都因之而明媚了。
饶是姜望脑海已经卷进了汹涌如怒的案情,也在这个轻笑面前恍了一下神。
“回吧。”她说。
“欸,好。”姜望乖乖应声。
“那我就不送了。”李凤尧停下脚步:“祖母很喜欢你,多来看看她。”
“好的。”姜望轻声道:“凤尧姐姐。”
然后转身,踏花径而去,离开了这庭院深深的摧城侯府。
说起来与石门李氏的结缘,一早便是从李龙川开始。
天府秘境初见的时候,姜望对石门李氏的态度其实是谨慎的。
主要是因为那句诗——“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同为顶级名门,复国功臣之后。何以石门李氏能够屹立不倒,凤仙张氏却沦落至此?
对凤仙张氏心生遗憾的同时,也不免对石门李氏多了一分审视。
后来他代重玄胜送丘山弓于李龙川,又有许象乾的帮衬,双方才算正式结缘。
石门李氏是什么样的世家?
先祖得享复国之功,立灵祠于护国殿中,位在最前列!
这么多年以来,名将辈出,人才未绝,始终屹立于大齐顶级名门之列。
姜望一个偏僻小国出身的乡野匹夫,在与这等名门的接触中,却从未感受过半分傲慢。无论是李龙川、李老太君、李凤尧……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感受到的都只有尊重。
现在是如此,在他还远未成名的时候,便是如此。
所以说石门李氏为何能够荣光久享?
或许这就是原因。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姜望静默地思考着。
石门李氏这等层次的世家,自是可以无视很多规矩。
但姜望作为青牌体系的一员,在参与青牌所侦办的要案之时,却是得谨慎小心的。
李凤尧不会无缘无故提及道历三九二零年,更不必无缘无故提起顾幸。
说句不好听的,区区一个外楼层次的人物,哪里值得石门李氏念念不忘?
唯独顾幸后来的去处,颇有些值得玩味。
霸角岛是田家在海外控制的岛屿。
顾幸当年从逐风解职,选择出海闯荡,是不是与田家有关?
而李凤尧特意提及的,那个名叫杜防的、以外楼修为与腾龙境嫌犯同归于尽的青牌捕头,又在当年的那起大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李凤尧总不至于闲着没事,提起这人来。
每多一条线索,就靠近一分真相。
姜望预感自己距离它已经不远。
正思考间,忽然帘风一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姜望虽惊不乱,大手一张,道元狂摧,神魂之力更是汹涌,左眼已经转向赤红……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又瞬间消退。
探出的五指已经按至对方面门前,悬停片刻,然后收了回来。
“我差点杀了你!”他皱眉道。
在车厢里坐下来的林有邪,仍是青色方巾束发,身着男装,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地说道:“如果连这都控制不住,那也枉称齐国第一天骄了。除非,你真想杀我。”
能以远不如他的修为,欺近这个距离……只能说不愧是林况的女儿。
诸如“念尘”之类的独门秘术,肯定不少……
“老爷?”车夫在帘外道。
“没事。”姜望出声回应。
随手将车厢里的声音禁锢,姜望有些头疼地道:“如果你是要光明正大地拜访我,大可以持名帖登门。如果你是要偷偷摸摸地拜访我,又为何在大街上钻进我的马车?”
“因为持名帖登门,还得让你的管家问清楚来历,还得考虑你的心情,看你愿不愿意见客。”林有邪理所当然地说。
姜望:……
“而且。”林有邪道:“只要足够从容,其实白天比晚上更隐蔽。在大街上突然钻进你的马车,也比大半夜敲你家后门要隐秘得多……”
迎着姜望复杂的眼神,她总结道:“一点办案的小知识,希望能帮助到你。”
“你今天就是为了来给我上课?”姜望幽幽问道。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道:“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姜望的表情认真起来:“雷贵妃案的凶手?”
“其实冯顾已经留下了很多线索。”林有邪道:“就在我们眼前。”
“比如说?”
“冯顾吊死在灵堂里,死时面朝东北角。十一殿下的丧礼上,第一日的灵堂站位,站在那里的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姜望略想了想,认真说道:“一开始是华英宫主,后来是……皇后殿下。”
“这是冯顾给的第一条线索,面朝皇后!”林有邪道:“这是给当时同样在场的那些人的线索,当然也包括姜爵爷你。”
“这太牵强了。”姜望摇头道:“丧礼足足三日,不知有多少人进了灵堂祭拜。”
“可是能够站定在那个方位的人并不多,几乎是没有别人。”
“死者面朝的方向怎么可能当做线索?”
“冯顾是自杀的。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后的自杀,每一个细节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一般悬梁自尽,要么朝着大门,要么朝着他想看到的方向。冯顾显然是后一种情况。”
作为同样出现在丧礼第一天的人,姜望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信了。
因为他也一直在想,冯顾给他留了什么线索!
但他还是说道:“这无法说服人。”
“所以还有第二条线索。”林有邪问道:“还记得十一殿下那碗药汤吗?”
姜望看着她。
林有邪道:“那碗药汤里的成分,我已经告诉过你。北衙那边除了我之外,也另有药师检验过,成分丝毫不差。但是时间我没有说。”
“时间?”
“有一味药是新增的。是在这碗药汤已经冷却至少一天到两天的时间之后,才加进去的。除了冯顾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个事情。这味药,就是红腹蛛足。”
姜望沉默。
他通常只会在重玄胖面前不懂装懂,而对于红腹蛛足,他的确不甚明白。
如果这味药有什么问题,那天郑世也同样听到了药汤的成分,为什么没有反应?
“它也是抵御寒毒的灵药,放在这碗药汤里并不特别。但红腹蛛本身很特别。”林有邪继续道:“它有个别名,叫做‘食子蛛’。此蜘产子而食。一次孵化十蛛,食其九而留其一。”
“冯顾为什么特意加进去这样一味药?十一殿下都不在了,这碗药不是给人喝的,而是给人看的。给谁看?也许是我,也许是你。十一殿下生母已死,这食子之蛛指的是谁……我想,已经不言而喻。”
姜望耸然动容!
如果说冯顾的确是想要暗示一些什么,那么这些暗示加起来,的确已经足够了……
那么,元凤三十八年,雷贵妃遇刺案的凶手,竟然是当今皇后?
如果幕后之人真是皇后,那么这件案子压得这么死,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如果是当今皇后投下来的阴影,身为长生宫总管太监的冯顾,也的确只能以死来牵动案件!
但是……
姜望迅速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冷静地道:“但这些也最多只能说明冯顾的恨意,他可以认为当今皇后是害死雷贵妃的凶手,但他的怀疑,不是证据。”
姜望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仅凭这些,要掀开雷贵妃遇刺案,远远不够。
说句不好听的,冯顾不过长生宫一家犬,相对于皇后来说,他算什么?
他咬这一口,不痛不痒。
他的怀疑微不足道。
何止是冯顾?
他姜青羊和林有邪的怀疑,又与冯顾有什么区别?
只有板上钉钉的证据,才有一丝摇动皇后威权的可能。
不然的话……
他们贸然开口怀疑,唯死而已!
他希望林有邪今天撞进马车,聊起这件事,是带着证据来的,
但林有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有证据?”
她的声音苦涩至极:“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能做下那样一件大案的人,怎么可能把证据留到现在?”
时间从不为任何人保留什么。
是故这十七年,有一种厚重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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