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需要渡河的话,”地下世界的摆渡人,水中圣兽格尔涅轻声道:“我可以送你回去。”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就是我的使命。”
因为是使命,所以不需要顾虑其他事物,无论是风中隐约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亦或是眼前鲜血淋漓的莉薇娅修女,都不是他要关心的事情,他只关心乘客究竟要往哪里去。
莉薇娅缓缓摇头:“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断罪者穆法沙在此次行动开始前早已做好了安排,让圣安维尔十字教堂中的普通信徒紧急撤离避难,这或许是他许多年来做过的唯一正确的决定了,尤其是在封魔部与战斗修女团的兄弟姐妹们都跟随他一同战死、莉薇娅修女的圣子加百利之魂也被卡拉波斯收回的情况下,若真灵派继续占据那座古老的教堂,不过是愚蠢地暴露自己,成为了敌人的靶子而已。
他们大抵是撤到了位于三山界地的福音教院吧。异类庇护所福音教院由于其创始人潘克拉斯的缘故,一直与圣安维尔十字教堂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被庇护所接纳的异类大部分都对人类怀有成见,但看在潘克拉斯老人的面子上,想必不至于为难真灵派的信徒们。
其实莉薇娅也可以回福音教院,倒不如说那里已是她唯一的归宿了。可修女却不敢,因为她无法肯定,在孕育圣子加百利之魂的实验中,潘克拉斯老人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当初是他一眼看出了年幼的莉薇娅拥有成为圣子的资格,却也用一句意味深刻的告诫提醒她什么;他并不赞同穆法沙修士夺回圣者手稿的计划,因此自后者做出决定的那一天便没有再出现过,可他为什么不肯明说自己反对的理由呢;他是否知晓圣子加百利之魂的本质?是否知晓穆法沙修士的计划背后藏着多么疯狂的阴谋?是否……
莉薇娅不敢继续往下想,她害怕自己在读完《白山修道院》这本着作后内心一直崇拜敬仰的那位老人会在一个个“是否”的问题中逐渐崩塌了形象,她更害怕如果有一天连真灵派最坚定的支持者都悄然转变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她该如何继续坚持下去?或者说,有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
她害怕这一切,尤甚于对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害怕,所以,也害怕前往福音教院。同时她也明白,是自己亲口拒绝了最后的归宿,于是才对格尔涅说,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无家可归的身影倚靠着归家小站的标牌,那单薄的影子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孤单与落寞。格尔涅将一切看在眼中,他忽然说道:“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所以便抗拒前进吗?”
莉薇娅抬起头,茫然的眼底掠过了一抹飞溅的水花,伦威廷的地下河网与陆地上的河流没什么区别,水流都有急有缓,但像这么湍急的河水,莉薇娅还是头一次遇见。或许这昭示着归家的道路并不宁静,总是充满了曲折与波澜。
“很久以前,当我决定离开故乡,前往另一片陌生的水域时,我的父亲曾经告诉过我,目的地并不重要,前进的意义才最重要。”水中圣兽的鳞片在火光晕染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充满了一种冷静的睿智:“我一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没有忘记。但我记住它并不是因为它是来自父亲的教诲,而是因为我已亲身体会过它的真谛。当我发誓横渡遥远的陆间海作为自己征服水域的第一步时,我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将往何处。海上的风景单调无趣,总是会遇见一些讨厌的事物:人类的蒸汽战舰、追逐的鱼群与鲸鲨、荒芜的岛屿、还有企图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深海魔兽……但当你胸怀大志的时候,一切讨厌的事物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反倒是一种动力。”
“在那场长达六年的旅行中,我不仅横渡了陆间海,更是从西维苏威的入海口一路向西,在斯拉比、马萨埃吉克、罗曼尼亚、阿苏拉的大江大河中肆意遨游,直至抵达伦威廷。但我停留在伦威廷的原因并不是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而是因为我早在过去的旅行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人生的旅行亦是如此,譬如水上行舟,暴风与巨浪随时都可能将你淹没,但你可以不理会这些东西,只要前进就够了。无需担忧迷失方向,无论是河流、湖泊还是海洋,都会有它们的尽头,而当你足够成熟、足够智慧的时候,便能脱离水域,踏上属于自己的彼岸。”
“你也一样,莉薇娅小姐。”
他深深地看了修女一眼:“你的海并不是孤独的,尽管有时它被狂风骤雨掀翻、尽管有时它显得那么遥不可及、尽管有时它会用尽各种方法阻止你继续前进……但海的尽头就在那里,它是不会移动的,距离只取决于你的决心。”
莉薇娅修女听完他讲述的故事后,喃喃问道:“它永远在那里?”
“它永远在那里。”格尔涅很肯定地说道,他是如此自信,不曾有任何一个时刻怀疑过自己的判断。与他相比,莉薇娅觉得自己仍是个幼小的孩童,只是因为暂时迷了路,便委屈地哭叫着,害怕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