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紧闭着,一股酸苦的药味弥漫在深冬时节冰冷的海水中,尽管身上裹着厚厚一条毯子,但年幼的女孩仍然感觉手脚冻僵,血液凝滞,连呼吸都像在冰天雪地中喘息着,沾染了粗粝的冰碴。尽管她从未见过下雪,只在书本中看到过对它的描述,因为碧海之镜是不会下雪的,风雪只会在千万里外的北域肆虐咆哮。
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无视了灯盏内正蒸腾出熹微光芒的天蓝石,目光安静地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石料的材质有些发灰,与壁灯散发出来的微光溶为一体,立刻混合为一种墨水般的深黯的漆色,犹如阴影在角落里攀行,毛骨悚然。但那实质是古渊岩在多年的海水磨蚀中形成的痕迹,别说它仅是深海世界中最常见也最平凡的建筑材料,即便素有“神之宝玉”称谓的透萤石与海楼石,恐怕也无法抵挡时间的力量。
今年比去年多一些,去年又比前年多一些,再过不久,或许整面天花板都会被阴影占据吧。女孩的眼神并未有什么变化,依旧那样安静且专注,仿佛在凝视着生命中不容错过的一样事物。与此同时,她的心中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十七、五十八……
当数到第一百声微弱的心跳时,房间的门准时被敲响了,然后,敲门的人并不待她回应,便用脚轻轻推开了门,然后双手捧着一锅药水走了进来——没错,是一锅,并且还是刚煮开的,热气直冒,仿佛要烧干附近的海水。
刚进屋的这位少女比坐在壁炉边的女孩略大一些,她哼哧哼哧地将手中的铁锅放到了桌上,松手的那一刻竟发出了低沉的轰鸣声。女孩微微皱眉,终于将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锅中的药水呈现出可疑的暗紫色,咕嘟咕嘟地冒着大大小小的气泡,并且锅中还沉浮着许多可疑的材料:草根、海藻、贝壳、甚至动物的内脏等。
虽然年幼但心智早熟的萝乐娜不禁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什么药?”
“母亲向巴洛鱼人部族的大长老讨教的秘方。”珈乐涅嘿嘿一笑:“据那位大长老说,无论什么病都能治哦,他就是靠这一手秘传才当上长老的,几十年来治好的族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了。母亲就收了他的秘方,还赏了他一百头海马兽与二十套骑兵甲胄呢。”
那没治好的又有多少?
萝乐娜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但没有问出口,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表情逐渐变得古怪:巴洛鱼人部族,如果没记错的话,至今仍保留着原始的部落制度吧?不仅没有文化传承,连族人都有大半属于智力未开化的野蛮人,向来为其他深海异类所不齿。萝乐娜并没有歧视的意思,但这种连草药学和基础护理概念都没有产生的部落,真的能献上什么靠谱的秘方吗?
她问道:“药方的材料是什么?”
珈乐涅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海息虫的胆汁与胆囊。”
“……”
“没关系啦。”珈乐涅拍了拍她的肩膀:“实在不想喝的话就偷偷倒掉吧,我不会和母亲说的。”
“那母亲给出去的赏赐岂不是浪费了?”萝乐娜笑着摇了摇头:“况且海息虫并不是什么毒物,这锅药就算治不好我的病,也不会出问题的。就是——”
她说到这里顿住,从旁边拿起一根茶匙,在锅里舀了一勺,像喝茶那样优雅地喝了下去,然后脸蛋立刻皱成了苦瓜模样,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就是有点苦而已。”
海息虫,号称深海中最不受欢迎的一种生物,其原因只有一个:很苦。
从表皮到血液再到内脏,无不苦涩,而最苦的胆囊与胆汁据说甚至能让荤素不忌的海食兽都苦到呕吐出来,而萝乐娜面前这一锅药已经是经过特殊处理、祛除了许多苦味的版本,饶是如此,依旧让女孩的舌尖发涩,感觉整个味觉都麻木了,超级难受。
一想到这锅药水要全部喝完,作为姐姐的珈乐涅都替她感到难受,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发自真心地说了一句:“辛苦你了,萝乐娜。”
“不辛苦呀。”从苦涩的药味中稍微缓过神后,尽管舌尖仍有些发麻,但萝乐娜还是笑眯眯地对姐姐说道:“我只是需要喝药而已,真正辛苦的是母亲大人、山德鲁大人和姐姐才对,毕竟你们一直都在为我的病情操劳嘛。”
“话是这么说,可喝药也是很辛苦的呀,况且……”
珈乐涅忽然停住,欲言又止。
萝乐娜却明白她想说什么。
况且,迄今为止,无论是母亲、山德鲁大人,亦或是其他忧心二王女殿下病情的臣民,这些人从古籍、秘典和道听途说中得来的药方,其实都没有效果。
眼前这位女孩的病,仿佛无法以人为的手段治愈。最简单的感冒与发烧,治不好;涉及身体器官与血液的肺部和心脏病等,同样治不好;只能等待其自然痊愈。甚至还有对其他镜精灵来说几乎等同于宣判了死刑的石肤病与结晶灰化症,前者会导致镜精灵无法通过体表毛孔吸收海水中的氧气,逐渐憋死;而后者则会导致他们的起源石逐渐黯淡并破裂,直接失去生活在海中的资格。这两种疾病最初出现在萝乐娜身上时,几乎所有人都悲观地认为,这位二王女殿下已经无药可医,然而最终,它们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而然地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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