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女神离开伊甸后的第两百一十二年,祂的离去仿佛也昭示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凡人种族中,新的英雄正在涌现,而老一辈的英雄则纷纷老去。爱丽丝不认识那些挂着新面孔、总是用一种张扬的语调说话、仿佛可以将世界都掌握在手中的年轻人,她的脑海中仍保留着过去在大陆上游历时,与初出茅庐的友人们一同冒险、一同欢笑、一同发誓要改变世界的记忆。
或许是女神的离开,放大了爱丽丝多愁善感的一面,使那颗被感性赋予的灵魂,无法接受友人们逐渐离自己而去的事实,那段时间她忧郁不振,连最喜欢的游戏都玩不动了,整日徘徊在天之圣堂的大街小巷,唯恐回到大陆时,便会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友人葬礼的消息。
后来,天蒂斯从天界那里听到消息,便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专门找爱丽丝聊了一会儿天,然后便说出了那段关于生命、时间与记忆的言论。
她说:“这世界上只存在两种状态,要么无限且永恒,要么有限且短暂,母亲大人与我们都属于前者,而伊甸上的生灵万物,则属于后者。这并不是由创始之初、母亲大人自身的喜好所决定的,而是被情感与责任决定的。”
“有限且短暂的生命,将比任何人都重视情感的力量,他们会在短短百年或两百年的时间内,经历许多记忆深刻的事情,邂逅许多志同道合的友人: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喜欢或不喜欢的家伙、悲伤、茫然、遗憾、喜悦……各种各样的情感,正因为堆积在这样一段有限、短暂、无法重复的时光内,才显得如此浓烈而炽热。但如果将这些情感延长到一千年、两千年、甚至一万年那么久,就显得太稀疏、太淡薄了。凡人并非天生的长生种,他们是生来就习惯把握现在的种族,因此,在有限的时光里,才能活出最有价值的生命,并始终铭记。如果寿命很漫长的话,记忆一定会很短暂,短暂的记忆注定无法与漫长的寿命共存,最终只会慢慢混淆、迷失、然后消逝。”
“至于无限且永恒的生命,则是被责任所束缚着,她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并非享受一段精彩的人生,留下一些深刻的回忆,而是注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果需要用一生去完成这个使命的话,那么也可以认为是接受了一种永恒的孤独。现在你觉得伤心的事情,过去一万年又会怎么样呢?最初的三千年里,你满怀哀伤,坚信自己不会遗忘他们的脸庞;中间的三千年里,你感到不安且焦虑,时常有熟悉的面孔在你的梦境中闪现,却想不起名字;最后的三千年里,你逐渐平静,意识到一切情感的变化,最终都不过是自己的选择,而有些记忆早在一万年前就注定好了归宿。于是你学会接受这一切,坦然面对自己的孤独,并与之为友,度过下一段漫长的岁月。”
“没有什么情感是永恒的,同样,没有什么责任是短暂的。”她从高楼的边缘站起身来,俯瞰下方空荡荡的城市,说道:“爱丽丝,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是希望你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而是在教你如何认清自己的情感,如何理清自己的责任。你是无限且永恒的生命,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那些有限且短暂的生命,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询问那些人,生命是如此有限、如此短暂,既然注定消亡,为何还要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呢?听听他们是如何回答你的吧,爱丽丝,不过,答案就不必和我分享了。”
“无论那是什么,我从不会改变自己的认知。”
她说完,挥了挥手,直接从百米高的楼顶跳了下去,爱丽丝忙探头望去,才看到她的背影已经逐渐远走,向游戏指令公司的总部大楼而去。安慰和开解爱丽丝,不过是她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呢。这位现实的少女王权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情感与责任之间,相隔着多么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是爱丽丝头一次听见她说出如此感性的话,后来她也确实鼓起勇气,向一位垂垂老朽的友人询问起那个问题,结果友人哈哈大笑后,一脸严肃地告诉她:我从没有后悔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后悔生命中产生的任何一种情感,更没有辜负此刻还在我脑海中不断回响的每一段记忆。
因为生命是如此有限、短暂、且无法重来。
……
因为尼格弗莱姆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爱丽丝想起了这段很久以前的记忆,当时的她尚懵懵懂懂,无法理解,此刻却忽然有了一些新的体悟。对于一条活了上万年的至古之龙来说,两百年真的很短暂吗?一千年又真的很漫长吗?他只不过是像天蒂斯说的那样,在太过漫长的寿命中,失去了太多短暂的情感,于是逐渐混淆、迷失、然后彻底消逝而已。
她轻轻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明白尼格弗莱姆的意图了。
“所以,为了凡人文明的安稳,你想要争取更多的时间是吗,尼格弗莱姆?”
如果时间不够的话,那就去争取时间,这是凡人一贯的想法,他们总觉得所有事物都可以通过双手的努力去争取。甚至可以认为,这样的想法贯穿了文明的始终,从开拓荒地,为自己争取更多生存的空间;到记录知识,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智慧;甚至锻铸刀剑,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无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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