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噼啪跳跃,姜云丰恭敬地低着头、态度无比谦卑,但问出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细致锋利、越问越快,似乎根本不打算给他思考的空间。
“大人家居何处?”
“迎松街,至于是哪个宅院,你们最好还是别问了。”
“嗯……大人可有婚配?”
“没有。”
“不知大人在京中所居卧房门开朝向如何、院中有何树木?”
“座北朝南,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大人……”
从他的生辰八字到出身家世,从他的家庭住址到房间布局,从他的亲朋好友到吃喝喜好……姜云丰无不问得清清楚楚。
傅青舟也答得很快,这些答案不久前他才在屋里编排过一遍,此时如背书一般背出,几乎不需要太多思考。
在他的编排下,自己其实是某个明剑阁高层的私生子,一直被秘密养在府中,如今那位官员的嫡长子性格不佳、在外惹了祸,其父心生不满,加上傅青舟“表现出了惊人的智慧”,才开始考虑培养他。
真要调查起来,一个高官的儿子好找、私生子却不好找。
那京中权贵们,哪個没十个八个私生子?这玩意儿真要找起来,比找一些悬案凶手都要难。
一番对答下来,姜云丰神色渐渐凝重,一旁知晓内情的夸叶则是渐渐惊愕——大概是没料到这小子真能答得如此密不透风吧。
“差不多了吧?”
就在傅青舟被问到最喜欢去哪个书摊看书时,他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神色:“本官不傻,知道你们是在试探,但问得如此细是否也有些过分了?”
姜云丰蹙眉。
“你们万毒山办事谨慎,本官可以理解。”
傅青舟冷冷道:“也算你聪明知趣,没有询问明剑阁事务,否则光一个试探朝廷机密的罪名,就够你腰斩了!”
姜云丰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一旁夸叶适时笑了笑:“姜师兄,傅大人既然如此说了,咱们便也不用再演。”
“……夸叶师弟说得是。”
姜云丰长呼一口气,冲傅青舟认真地抱了抱拳:“请大人见谅,并非万毒山刻意冒犯,只是治疗诡咒之地乃本门重地,实在不便让来历不明之人进入。”
傅青舟挑了挑眉:“噢?”
这理由虽然有些生硬,但勉强也说得过去,看来这些家伙为了试探自己,还真是下足了功夫。
奇怪……明明自己已经在那年长老面前表现出对龙大悲事件毫无兴趣,为何还要这般?
“其实……师叔祖已然对大人的诡咒有了想法。”姜云丰说着,向边上微微让开,以便傅青舟能够直接看到麻长老。
麻长老深深看了自己这位徒孙辈的弟子一眼,这才幽幽道:“我门中有一凤血池,地处偏僻、乃万毒山秘地,若浸泡其中、再辅以我宗独门神功‘百厄愁’,可解一切蛊咒奇毒。”
“但我不会你们的独门神功。”
傅青舟淡淡道:“你们也不可能教我。”
“是……但即便没有神功辅助,凤血池也并非毫无用处。”麻长老缓缓道:“大人之诡咒古老而复杂,本源深藏体内、无法探知,但若浸泡凤血池半时辰、捱过最初的剧痛,便可令此咒本源显现,方便我们探知。”
“原来是这样。”傅青舟皱起了眉,微微思忖。
若是一进这千巫楼时便得到了这个答案,他不会有太多怀疑。
但姜云丰这么一打岔,他多少还是存了些疑心。
“大人,请放心。”
这时,夸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门中能够练会百厄愁的弟子虽不多,但一旦身中奇蛊奇咒,都是进入池中令本源显现、方便进一步探寻破解之法,虽有一定凶险,但有我们护持,不会有事。”
傅青舟听得一奇:“你们万毒山的人还会被人下看不懂的蛊与咒?”
这一问,不仅是夸叶,就连姜云丰、麻长老都怔住了。
“此……此乃我门中秘事,大人便不要追问了。”
姜云丰笑了笑道:“大人只消知晓,那凤血池确是我门中破解神秘蛊咒的第一步。”
傅青舟笑笑:“行,那就听你们的。”
姜云丰松了口气:“如此,那便请大人先回房休息,明日我们安排大人前往凤血池。”
傅青舟点了点头,随身便要与夸叶一起离开。
就在这时,姜云丰忽然眼中精光一闪,突兀地开了口:“大人,当年草民在掌剑书院游学时,明剑阁李惊蛰李大人曾为客教、传授我等大延律法,令草民受益匪浅,如今十年未见,不知李大人身体可还硬朗如初?”
傅青舟脚步站定,指尖微凉。
之前的无数问题都不痛不痒,这个问题,才是对方真正想问的!
京城很大、京城里的人很多,只要有心之人稍作编排,为自己编出一个京城人士的身份并不难,隔着这千山万水也几乎无法调查。
但明剑阁密探的身份……却不是那么容易伪装的。
之前唐娇讲述京中之事时说过,掌剑书院与明剑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相当于专门往明剑阁输送精英人才的培训机构,那么明剑阁里的人去这家书院偶尔当个老师,也确实很正常。
姜云丰的这个问题,绕过了明剑阁的所有官事、密事,直指傅青舟的身份核心!
你不是明剑阁密探么?这个问题怎么可能答不上来?
但傅青舟甚至不晓得这位李惊蛰李大人究竟存不存在。
夸叶似乎也没料到会忽然出现这一变故,脸色微白、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目光盯着傅青舟,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反应。
半晌后,傅青舟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向姜云丰。
姜云丰站立原地,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笑容:“怎么了傅大人?难道您不认识李大人?”
“看来你们还是没有放弃试探本官。”
傅青舟沉着脸,冷冷道:“恰好,你方才提到了大延律法,我现在倒要问伱,依大延律,杀人者该当何罪?”
姜云丰脸色微僵,数息后才涩声道:“依杀人者户籍所在本地知县或凶案地知县断案后,将杀人者羁押至秋后问斩。”
“不错。”
傅青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么当初被本官撞破的杀人者蒙竹刚,你们将他扭送岭响镇衙门了么?”
姜云丰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不知不觉低下了头、移开了眼神。
“大人……”
说话的是麻长老:“那凶手,已然……”
“我知道。”傅青舟打断了他:“你们长老会提审本官时过了那么多天,那几日间必已从蒙竹刚嘴里问出了不少东西,我相信……”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姜云丰:“他也一定死得很恰到好处,不该说的话,一句也没说。”
姜云丰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死死瞪着傅青舟。
他此前的表现总体还算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此时眼中却分明有了些许杀意。
“傅……大人。”
他沉声道:“您此番强行转移话题,是否……是答不上草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