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门前,傅青舟坐于山道石阶之上,看着自己掌心那如蜈蚣般蠕动的黑红怪痕,面色阴沉。
在他身旁,石心微颤、传来烟鬼低沉的声音:“这下信了吧?老子几百年前也是一方枭雄,防着点你不也正常?”
傅青舟轻轻一叹。
不信不行。
打从见到烟鬼那刻开始,他就晓得这世上是真有神仙妖魔的,也猜到对方三年间是否在自己身上动过手脚,只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异像,他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自己算计了烟鬼、烟鬼也算计了自己。
但这也不是多丢人的事……一方面来,还是这三年来双方相安无事,甚至相处颇为愉快,自己才会渐渐放宽了心,烟鬼也才会安心钻入石心;另一方面,自己没能力也没办法发现对方动的手脚。
但临了到头,却发现大家都是老阴比。
傅青舟也没问为何之前烟鬼不把这事捅破,道理很简单,这种事说出来了就是威胁,搞不好就是一拍两散、大家都没得玩,这得是生死关头用来自保的底牌。
“行。”
他自嘲地笑了笑:“算你厉害。”
“哼。”烟鬼的声音同样很是不满:“怎么说?现在是同归于尽,还是琢磨琢磨接下来的路子?”
傅青舟抬起头,望向南边:“听说南方十万大山深处,有个大宗门叫万毒山。”
“没听说过。”
烟鬼不屑道:“但多半是黑苗族的后人。”
“嗯。”傅青舟眯起眼:“听说他们极为擅长各种蛊毒、巫咒,你说他们能不能解了你的咒?”
“呵呵呵……”烟鬼冷笑道:“你可以试一试啊,黑苗那群家伙极为敌视外人,你去了怕不是得被他们拿去炼成毒人!”
傅青舟笑道:“行,我就去试试,至于你……”
“你必须带上我。”
烟鬼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我为你缓解诡咒,你还是会死!”
傅青舟眯起了眼:“你是想找机会夺舍别人吧?你要真成了,恐怕第一个弄死我。”
“那伱是想过几天就死?”烟鬼又是一声冷笑。
傅青舟抬起头望向天边云海,淡淡道:“行,那你接着教我东西。”
烟鬼顿时有些惊异:“还教?你不怕我动手脚了?”
“反正动也动了,债多不压身。”
傅青舟笑笑:“当然,以你现在这种状态还是收敛着点,万一哪天我觉着自己没救了,保管一板砖把你拍碎,到时候咱俩谁也别活。”
这是提醒,也是威胁。
至此,方才还生死相见的仇人却默默达成了平衡。
于是傅青舟捡起石心放入衣中,大步下山。
他之前说的话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打算往南边走……去找找那在附近几座村子口口相传的万毒山。
……
白露山下,一座小镇。
傅青舟骑着一匹老马,老马晃进了小镇、晃进了一条人影稀疏的小街,小街两旁摊铺寥寥,摊主们或跷着腿打着盹、或啪嗒啪嗒抽着水烟。
此地名为白露山、此镇唤作岭响镇,街道并不热闹,却是附近十里八乡最繁华的一处所在了。
之所以选择来此,是因为……镇上有苗人。
关于万毒山的传说便是此地苗人带来的。
万毒山本身并不那么神秘,事实上它乃是江湖上乃至民间人尽皆知的苗族大宗门,深居十万大山,虽不好找、却也常有门人行走世间,更与大延朝廷关系密切。
但这样的“万毒山”,不过是一个擅长刀法、擅使毒功的武道宗门,那些玄奥的御蛊之术、诡咒秘法,却没几人见过。
可在岭响镇苗人们的口中,山中巫师能以蛊咒之术随意玩弄他人生死,甚至死后的鬼魂亦可被其控制,也因此衍生出许多足令孩童夜啼止哭的故事。
原本傅青舟是半信半疑的,但如今见过烟鬼、自己身上还被种了诡咒,他已有八九分相信。
他来到这镇上,便是打算以此地苗人为突破口,先找到万毒山之所在。
“哼。”
烟鬼的声音如蚊吟般钻入他耳中:“你当着我的面寻找破解诡咒之法,就不怕我直接引燃诡咒、弄得你生不如死?”
傅青舟淡淡一笑:“你要有这本事,之前我要搞死你时你早就动手了。”
这道理两人都懂,烟鬼也不过就是打个嘴炮,很快它就对街边的人产生了兴趣。
“这老头根骨不错啊?可惜年纪太大了,这要是个十几岁的娃娃,倒是個不错皮囊。”
“嘿,这女娃可漂亮,要是老子还是当年那个……保管收了她做炉鼎!”
“咦?那是在摊饼么?我都快忘了饼是什么滋味……他奶奶的决定了,等老子有了身体,第一顿饭就吃煎饼!”
烟鬼喋喋不休,傅青舟默默从衣中掏出两团棉花塞进了耳朵。
还好这货本事太弱,没有传音入密的手段,否则这些声音在脑子里响,不得把人给折磨疯了?
如此穿过小街后,终于来到一处医馆。
这医馆主人便是镇上最有名的一个苗人,也是位大夫,名为姆赤海,不过这名字读起来拗口,大家都喊他老海。
傅青舟猎杀神棍时也偶有受伤,都是找这位老海求药医治,不算熟悉,但也绝对不算陌生。
“是阿舟啊。”
坐馆的老海一眼便瞧见了从马背上跳下的傅青舟,笑道:“打猎又受伤了?”
作为大夫,他的身材魁梧得有些不像话,但面目却有着一种中年人特有的慈和与老实,让人看着很舒服。
“是啊。”
傅青舟走进医馆,冲他摊开了自己右手掌心:“在山里摸到了一块怪石头,手就变成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您给看看。”
那掌心上黑红色怪痕轻轻蠕动着,分明便是诡咒留下的印记。
这玩意儿瞒也没用,不如一开始就展露出来,也好观察对方的反应——隐藏其真实来源便是。
果然,一见到这诡咒,老海笑容立即收敛、面色一变,一把捏住了傅青舟手腕:“这这、这不是毒……”
他果然知晓!
傅青舟却装作懵懂、挠了挠头:“不是毒?那是什么?这东西会伤人性命吗?”
“看着像蛊,但又像是咒痕,我、我不好说……”
老海低下头仔细看着那诡咒,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我也不好说呐……”
烟鬼幸灾乐祸的冷笑声钻进耳中:“还以为这小子有点见识,结果还是不行啊。”
傅青舟懒得理它,作出紧张神色:“老海,您给句准话啊,这会不会伤我的性命?”
“这样。”
老海叹了口气:“阿舟你这东西我看不出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接下来的事,你不可告诉任何人。”
傅青舟这次是真的紧张起来,难道这一找就撞大运了?直接碰上了可以解咒的人?
却听老海缓缓道:“你也知道,万毒山巫师是懂这些的,虽然我也不晓得万毒山在哪,但镇上有个老人家曾经是那的人,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她脾气比较怪,但和我还算熟悉,你备些银子、买点手信,我带你去……不管这事成不成,都不能告诉别人她的身份,记住了么?”
傅青舟自是疯狂点头,将一个懵懂又恐惧的少年角色演得十分完美。
一番嘱咐与采买后,老海带路来到了镇边的一座小院。
到了这傅青舟便知晓这是谁了,这院子主人是个苗人老妇,在镇上也有点名气——因为她脾气非常糟糕,在她门前百米处说话大声点都得被她臭骂,曾有泼皮不服试图反骂回去,结果这老妇提着一把竹笤帚便杀了出来,那笤帚上还沾着屎……
没想到,这位没人敢惹的苗人老妇,竟是万毒山弟子。
老海领着傅青舟来到院门口喊了几声“孃孃”,屋内却没有半点回应。
“咋回事?”
老海有些疑惑:“会不会是睡着了?”
“这傍晚时分……不应该吧?”傅青舟忽然吸了吸鼻子,脸色一变:“等等老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恶臭?像是……尸臭?”
老海也嗅了嗅,随即神情大变,猛地踹开院门、冲了进去。
傅青舟把手中的礼品一扔、紧随其后,与其一同闯入院中、来到屋前,撞开了小屋大门。
恶息扑鼻而来,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摆在厅堂中央,胸前插着一柄生锈柴刀,周围满是苍蝇飞舞、一群老鼠轰然从尸体上逃逸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