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仙

城市，包容着一切，美好的、肮脏的，每个人在其中都扮演着不一样的角色。夜晚降临，华灯初上，当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在回家的路上，当衣着鲜亮的人们在外出狂欢的路上，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在城市最幽暗的角落里生活着这么一群人。

他们，并非富有，甚至很贫穷；他们最大的期望，不是为了实现保护人类免受灾难的理想，而是为了填饱这个让他们日益感觉有重负的肚子，他们的年龄越来越大，饭量也在增长，但是每天得到的食物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少。

他们，是一群流落在城市，游离在城市边缘的人，他们大部分还只是孩子。

苏易，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但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苏易很富有，只要他开口，数百万现金都会被人搬到他的面前；但是，他也很贫穷，每天三顿，仅仅只能保证温饱。

苏易很有文化，从四岁开始，便开始学习《道德经》、《鬼谷子》，等他十岁之时，诸子经典几乎已经完全被他塞进脑子了。

这些，多亏了他有一个爷爷。

苏易是个孤儿，是爷爷一手拉扯大的，他的那些知识，也都是爷爷教的。

苏易很感激爷爷，但有时候苏易也会对爷爷有怨言，比如现在。

“小易子，怎么还没醒？”一大早，苏易感觉自己的眼睛还没闭上多久，就被吵醒了。

苏易蓬乱着头发，好像一坨鸟窝一样，他只有十三岁，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气色不错，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灵气十足，只不过现在确实睡意朦胧，没有精神。作为这片贫民窟里少有的能吃饱肚子的孩子，苏易被其他孩子称作富二代，因为在大家伙心目中，只有土豪才能吃饱肚子。

“怎么了，爷爷？这么早就喊我？”苏易不满地嘟囔着嘴，他头发虽然蓬乱，但却很干净，并没有什么灰尘头屑。

门外，传来了中气十足的老人声音，“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苏易一拍脑袋，“啊……”虽然很不愿意，但苏易还是爬了起来，穿上了一身虽然破烂但却很干净的袍子。说起来很不协调，但是穿在苏易身上，却很有一股味道，颇有小道童的风采。

苏易打开房门，看到爷爷已经长袍在身，收拾的干干净净。

爷爷是一个很精神的老人，虽然脸上皱纹很多，但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很像是那种独立于世的老道人。

“百日已过，今日你可再算一卦，不要浪费了。”老人说话的时候，很是慈祥，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却根本骗不了苏易。

苏易暗自瘪瘪嘴，“知道了。”

苏易的声音很低，但老人却兴致很高，“好，接下来，温习一下算卦规矩！”

“无酬劳者，不算！无诚心者，不算！无疑惑者，不算！”

“好，卜筮禁忌！”

“不得替自己算卦，否则五雷轰顶，不入轮回！”

苏易说话的时候，斩钉截铁，一本正经的样子让老人很是满意。

“很好，今天有信心吗？”

“有，今天一定成功！”苏易小脸严肃，看起来好像要去打仗一样，有一种要献身的悲壮。

老人摸了摸苏易的脑袋，把苏易蓬乱的头发收拾了一下，“小易子，你知道爷爷最欣赏你什么吗？”

“不知。”

“爷爷最喜欢的，就是你说胡话的时候，还一本正经、悲天悯人的样子！”老人满意地捋了捋自己好不容易才蓄起来的长胡须，这样子让他看起来，很像是有本事在身的道士。

当然在苏易眼里就是神棍，十足的神棍。

“爷爷，我有话要说。”

“说吧。”

“卜筮卦象并非迷信，真的确有其事！”

“小易子，在爷爷面前，就不要说胡话了，知道吗？”

“是……小易知道了。”苏易并没有再争辩，这话他已经说过八百遍了，就没指望爷爷能相信。他拿过一块柔软的面包，囫囵吞枣就塞进了嘴，然后又喝了一大口凉白开，擦擦嘴，很是乖巧。

“爷爷，小易能不能再跟您说件事儿？”

“说吧。”

“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小易子了？喊起来跟电视上皇宫里的太监一样，感觉怪怪的。”

“你说你脑子在想些什么？爷爷这么喊你，是表达爷爷心里对你的关爱，懂吗？你这孩子，知道什么？”

老人敲了敲苏易的脑门，带着苏易走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有不少瘦弱的孩子聚在一起，都眼巴巴地看着苏易。

“放心吧，今天开始，大家就都有饭吃了。”苏易对着这些孩子笑着说道，他笑起来很开朗，虽然还有稚气，但是却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孩子们一哄而散，他们要等待苏易回来，给他们带来吃食，在这之前，他们需要自己寻找东西填饱肚子。

“去吧，路上小心。”老人摸了摸苏易的小脑袋，“有什么问题，回来告诉爷爷，爷爷帮你解决。”

“知道了，爷爷。”苏易点点头，他背起老人给他准备的那些布袋子，穿着破烂且干净的袍子，很有一股子特别的劲儿。

看着苏易离开的小大人的样子，老人很是欣慰。但是突然，老人面色一变，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铜罗盘，浑浊的眼睛陡然变得深邃无比，“有些不对劲，不对劲啊，可是这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麻烦，那古玉罗盘被小易带走了……”

当苏易走到以往经常去的那个桥洞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苏半仙来了，苏半仙来了……”

嘈杂声很快就大作，苏易虽然一副小孩子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也不华美，但是那些围着的人却不敢有半点不敬。

苏易走过去，围观的人立刻让开一条路。

一个中年秃顶男人西装笔挺，但此时正焦急不安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满头大汗，毫无形象可言。

中年男人看到苏易过来，赶紧擦了擦汗，站起身迎了上来，“苏半仙，您终于来了，求您救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虽然中年男人比苏易要高出一个辈份不止，但是事关他家人性命，所以此人丝毫不敢不敬。

“黄老板，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心不诚，意不敬，恕我不能给你卜卦。”苏易坚决地摇头，他越过中年秃顶男子，在空地上打开布袋子，支起了一个小案台，然后直接坐在了地上，看都不看那黄老板。

黄老板脸上的汗更是如雨水一般淌下来，他对着身边的两个人使了使眼色，“苏半仙，上次真的是我眼拙，请苏半仙不要介意，夏大师跟我说，除了您，再无一人可救我一家老小，请苏半仙大人有大量。”

黄老板此时可以说毫无半点成功老板的模样，几乎快要急哭出来了，“我知道苏半仙的规矩，只收现金，您看，这一百万算是我给苏半仙的赔罪，事成之后，还有四百万，请苏半仙高抬贵手，不要与我这样的俗人一般见识。”

苏易终于抬了抬眼皮，但还是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粉嫩粉嫩的，看起来很是可爱，但是在黄老板的眼里却不啻于洪水猛兽，他的汗把西服里的衬衫都给打湿了。

“这……这……”黄老板眼神里有挣扎之色，但是一想到自己仅仅是因为轻视苏半仙，失去补救的机会，就让家人白白受了不少的灾祸，就连自己最心爱的独子都无故摔断了一条腿，黄老板就瞬间坚定了下来，“行，只要苏半仙肯施以援手，事成之后，一千万现金，一分不少！”

这话一说出来，旁边围观的人纷纷张大了嘴，他们万万没想到，一次卜卦竟然能值这么多钱。虽然平时也会有富贵人家过来算卦，但是这苏小半仙也看心情，有时候多收，有时候分文不取，但是就算多也不过收十万，但是这一次却直接要价一千万，看来这黄老板上次真的惹恼了苏小半仙了。

苏易很满意黄老板的表现，他此时心里也很自得，要是爷爷这个时候在旁边，一定会夸奖他的，这一套模样演得，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也知道规矩，若是不能遵守，我能救你家人，自然也会收回来，你要记住。”苏易说话还有一丝稚气，但是却无人敢质疑他。

苏易的规矩很怪，百日方才有一大卦，一开始无人相信，但是当他真正未卜先知，指点了不少人之后，这才声名日显；但最让苏易扬名的，就是京城中的夏大师，曾亲自南下，与其比试，虽然结果无人可知，但是事后夏大师却对苏易交口称赞，结果自然不言而明。

要知道夏大师可是曾为历届一号首长卜过卦的，乃是举国难寻的大师，连这样的大师都胜不过苏易，可想而知苏易的本事，直到那时，苏易才有了苏半仙之名，周围人对此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黄老板连连点头，要不是他父亲与夏大师有过一点交情，这才求夏大师指了一条明路，不然他连苏易的面都见不到。眼见苏易松口了，他哪还敢有半点犹豫？

“很好！”

苏易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从布袋子里取出了一扇古玉罗盘，这古玉罗盘通体青色，接近于青铜，但是玉石无疑，只不过玉质差些罢了。

古玉罗盘上有八卦分布八方，在中间有一处圆润的突起，颇有囊括天地的意思。

苏易一取出古玉罗盘，大家都情不自禁摒上了呼吸，不敢打扰。

但苏易并没有使用这古玉罗盘，而是从怀里掏出了六枚古钱币。

“这是……金钱卦？”黄老板见识过夏大师的手段，自然看得出来。

“具体地说，是金钱卦中的文王八卦。”苏易难得解释了一下，但当他将手中的六枚古钱币洒下，看到了这其中的卦象，却是让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苏易的动作快了些，他收起三枚古钱币，只留下了三枚，依此往复，连续洒下六次，但是当这一连串的动作结束，苏易灵气的双眼中却有了一丝不对劲的光彩浮现。

眼见苏易聚精会神的样子，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黄老板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打扰到了苏易。

“这有些不对，不应该啊……”苏易心中暗想，他终于还是将一旁的古玉罗盘拿在了手里。

百日一卦，果然还是逃不掉啊！

与此同时，

还在贫民窟的老人却面色陡变，就在刚刚他手里的青铜罗盘竟直接碎开了。老人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赶紧跑回屋里，从一个密闭的红木铜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块古老的龟甲。这块龟甲布满了尘土，看起来好像是几千年前的古物，有一种特殊的苍凉气息。

老人左手托着龟甲，右手捏出了一个从未有人见识过的印诀，一缕幽蓝色的火苗竟凭空出现。

火苗甫一出现便瞬间暴涨，将那块古老龟甲包裹住。

“咔嚓！”

“咔嚓！”

……

磨牙般刺耳的碎裂声不绝于耳，老人浑浊的双眼此时已经被骇然充斥，幽蓝色的火苗散去，龟甲上的尘土早已消失，其上布满了裂纹，老人仔细地凑上去，粗糙的手指擦掉龟甲上的碎屑，若有所悟。

“此卦，倒也不算太差，大凶遇吉……”老人松了一口气，很快他就恼了起来，“这个臭小子，竟然浪费了我一块殷商时期流传下来的龟甲，回来非揍你不可……”

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手里的龟甲却突然间变得粉碎，这碎块还没有落地就成为了飞灰，直接消失了。

“这……”老人双眼瞪得滚圆，“糟了！”

……

苏易刚拿起身边的古玉罗盘，心脏就猛地跳了一下，他不敢忽略，卜卦之时，最忌讳囫囵蒙混，任何动静都有其深意。

刚刚的金钱卦，他连续用了两种起卦之法，但是卦象混乱，显然有外力在阻挠，蓍草起卦又太过繁琐，且蓍草难寻，就连他身上都没有完整的一套。

万般无奈之下，苏易只得使用爷爷教导他的独门卜筮之法了，但是刚准备如此行动，却又有了心血来潮，这种情况下，强行卜卦已是不妥。

周围的人眼看苏易拿起罗盘却一动不动，这让他们颇感奇怪。往日里，这苏半仙卜筮所花费的时间很少有超过十分钟的，但眼下这时间早已经超过，更别提苏半仙如今这幅模样，似乎像是着了邪一样。

苏易还准备继续咬牙强行占卜，一股危机感突然袭上了他的心头，“这……危机如云！大凶之兆！”

苏易腾地站起身，冲着黄老板抱了抱拳，“此卦不可算，我无能为力。”

这话刚一说出口，黄老板面色大变，汗水就不要命地淌了下来，“苏半仙，苏大师，我求求您，一千万不行，我出两千万，除了您，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求您了。”黄老板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被苏易这番话直接扑灭了，他双腿一软，跪倒在苏易面前。

苏易此时心中的危机之感越来越重，“非是我不帮你，而是我自身难保，这钱我分文不取，你快去求夏大师，你现在命理混乱，夏大师也许可以找出一线生机。”

这句话还没说完，苏易喉头一甜，一缕血迹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黄老板不知所措，苏易的鲜血猩红刺目，这让他的心里更慌了。

苏易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刚刚只是稍微泄露了一丝天机，就让他腑脏受损，此番凶险来的太过迅猛，从他记事以来从没有经历过。

“回去找爷爷……”苏易一把拿起古玉罗盘连案台都没有收，就冲出了人群。

“不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易才刚拐进一个小巷子里，心里的危机就更重了，好像脖子上悬着一把刀子，时刻准备砍下来。

“这不是那黄老板出了问题，而是我自己的命理被扭转了，难道，这是天意如此，要杀我？”苏易才十三岁，就算跟随爷爷见识了许多荒诞怪巧的事情，但是心里面他依旧还是一个孩子，哪里经历过死亡的恐怖？

苏易的心慌了，“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到不了家了，我必须要给自己求一线生机！”

苏易掏出了古玉罗盘，手中印诀不断，古玉罗盘上本是玉石雕琢成的固定纹路竟然开始出现了变化，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改编成罗盘上的一切。

“爷爷说过，千万不能给自己算卦！”

“再不算，那就真的要死了！”苏易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不停地争吵，一个支持他给自己占卜，一个反对。

苏易手里的动作仅仅只是停顿了零点零一秒，就再次翻飞起来，事已至此，最后一步，不得不去争！

最后一个印诀捏完，天空中本是晴空万里，突然间涌起了一团乌云，漆黑如墨，有雷电轰鸣，传出了老远。

苏易看着罗盘，最后一个卦象刚刚显现出来，他的眼睛里顿时涌上一股绝望，“生机竟然是转世！”

“你大爷，见鬼了，转世？谁信啊……”轻易不骂人的苏易，嘴里直接蹦出了一句脏话。

然而，这股绝望还没有出现太久，天空中一道雷点便轰然砸下，仿佛是一条巨蟒将苏易一口吞下。

“特么，你还真劈……”

雷光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苏易瘦弱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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